黄梁富贵散

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人虽仍然面对面站着，却完全没了刚才对话的气氛，一股凝重的对抗感迅速充满整个屋子。林之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他能感觉到，游晚虬身上的气场很强，几乎不在慧小妹之下。

慧小妹静静地等待着。挑战者是游晚虬，应该他先出招。游晚虬观察着她，她并没有摆任何架势，只是周身气场逐渐打开，身体的每一处都蓄势待发。这是无招胜有招，都是空门，便没有空门。同样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动手之前，要尽量少给对手提供信息。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林之只看到游晚虬朝慧小妹微微斜了一步，两人立即缠斗在一起。连互相试探都没有，他们马上就施展出一身精绝的武功！身法之快，招数之奇，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两个身影腾挪穿梭，却听不到一丝喘息之声，只听到衣物的摩擦声。甚至，连脚步也很轻，两人几乎是悬在半空，只用脚尖在地面迅疾轻点。

林之知道，内力深厚的高手，一口气能用很长时间，可以让人几乎觉察不到他们的呼吸。过招之际，吐纳之法尤其重要，吐纳不当，便内力泻泄，难以一鼓作气。

慧小妹虽料到游晚虬并非等闲之辈，却没料到他藏得这么深，心中不免暗暗赞叹。至于游晚虬，本来他自信凭自己的本事，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子，武功竟然如此了得，不仅内力深厚，而且反应奇快，似乎总能预料到自己的出招，就象她缜密的心思和深藏不露的神情，将他牢牢罩住，始终处于被动的防守状态。而林之也狡猾得很，一直躲闪着他们打斗的位置，以免自己成为人质。

此时游晚虬身处客场，深入虎穴，缠斗下去只会对他越来越不利。他有意抽身，飞快地做了个假动作，一招暗渡陈仓，便要跳出圈外。却听慧小妹断喝道：“站住！”身法奇快地追上，挥掌朝他要害拍出。

游晚虬不假思索地硬接了一掌，顿时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将他打得刹不住脚，一下子向后撞到窗前的案几上。他一把抓起案上的大刀，“唰”地抽刀出鞘。刀风横扫，金属的寒芒将慧小妹的攻势阻了一阻。趁这一瞬间，他蹿上窗台，夺路而逃。

就在这个当口，林之一扬手，一枚暗器带着一根银丝飞向窗外。游晚虬只觉大腿上一疼，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中了，手中刀仍是本能地向后一挥，做出断后的动作。银丝应声而断。他连纵几纵，消失在窗外茂密的植物中。

“谁让你放铜雀钎的！”慧小妹一面生气地训斥，一面赶到窗前。外面天早就黑透了，哪里还能看到游晚虬的影子。

“还不是因为你没制住他！”林之也不示弱。他并不因自己一直旁观而惭愧，一来以他的武功，确实插不上手；二来没有女主的命令，他也不能动手。

慧小妹无心与他争执，飞身冲出窗外，凭着直觉追了过去。铜雀宫主有死令，宫中物件不得流落在外，以免授人以柄。她再怨林之多事，也还是要把铜雀钎追回。

循着游晚虬冲出窗外的方向，她试着追了一段路，却一无所获。游晚虬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顺着湖边开阔地带逃离，他多半会在树林里穿梭。然而无论如何，他不可能走远的，镖上有奇毒，若再找不到他，他就真的变成一具尸体了。他会不会去客栈呢？可他那么穷，未必舍得住店。慧小妹心中莫名地焦虑，只能信步朝四方客栈的方向试试。初冬的郊野，枯草还没有倒伏，太宜于隐蔽，只得慢慢巡视。猛地，她脚下一绊，好象踢到一个又软又大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是……游晚虬！

原来，游晚虬没逃多远，便感到大腿伤口处由酸痛衍生出一种古怪的麻木，麻木之处，感觉轻飘飘的，好象浮游在云中。这种酸麻飘忽的感觉迅速漫延，整个身子都开始不听使唤。这是明显的中毒症状，他尝试着封了几处穴道，却不大见效。他哪能料到，他中的是江湖上最奇特的毒——黄梁富贵散。心中焦虑，又束手无策，他只能死守着最后一点清醒，拼命朝客栈方向挣扎，待来到树林边缘时，已经神志模糊，只能倒在这里听天由命了。

慧小妹愣了愣，蹲下身来一试鼻息，还没死。便推一推他，道：“铜雀钎还我。”

游晚虬没有反应。别说他现在说不出话，就算能说，他也不会说，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慧小妹见他不动，便伸手摸向他腿上的伤口。然而那里确实没有铜雀钎。又在他前襟和腰间的袋子里、袖子里，到处摸了一遍，也没有。难道是掉到路上什么地方了？慧小妹使劲晃着他，道：“你死了么？回答我！”

没有回应，她借着月光仔细看去，见游晚虬半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她，嘴角浮着一丝古怪的笑容。慧小妹知道，这是濒死的征兆。她默默站了起来，心中怅然若失。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死，他还是离我而去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慧小妹抬头望向苍穹，一轮皎月当空。多少有情人，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只是那种缘份注定与她无关。她颓然低下头，慢慢地向回踱去。忽然，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一个疯狂的想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住。不不，这绝对不行！慧小妹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望着月亮发呆。不，没有时间了，再过一会儿，她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了。她猛地折回到游晚虬身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纳入他的口中，命令道：“这是解药，咽下去！”说着，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顺着他的咽喉帮他推送药丸。随后在他耳边道：“药是以毒攻毒，有点难受，你忍着点。”

说罢起身，四下看了看，抓住他的双脚向密林深处拖去。她得确保无人能够发现他，否则对他们两个人都十分不利。做完这件事，她才匆匆离去。

游晚虬本来已经濒死，正飘飘然遨游在天际之外，眼前幻象不断，一会儿看到琼楼玉宇，仿佛听到仙乐渺渺；一会儿又拨云见日，只觉气象万千。他一点都不觉得痛苦，甚至，还很快乐。他似乎是看到慧小妹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温婉的笑容不知怎么又变得诡异，口形变来变去象是湖中水波一般。她向他扑来，又倏忽而去。忽然间，仿佛体内落入一个滚雷，炸得他三焦经乱，任督绞痛，犹如火山喷发，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闹腾起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咬牙拼命忍着，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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