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裴珺的过去

纵使裴珺这么说了，颜珞依旧没客气，在昆西招牌菜馆里坐下之后，便把菜馆里排名前五的菜全点了一遍。

看着菜盘里红色的辣椒，裴珺微微抬头问：“这么辣，还有这么重的醋味，你真的下得了口？”

“放心吧，我不是会浪费的人，而且……”颜珞拿起筷子在桌面上怼齐，隔空对着裴珺点了点，“说吧。”

就算不能喝酒，也要有下酒菜，不过，要是能配一壶酒就好了，恰到好处的桂花米酒也好呀。但想起了孟清蝶对自己说的话，颜珞只好放弃了点壶酒的想法。再说她风寒也没有怎么好，但是最近两天吃得不是过于清淡，就是喝得太苦，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吃辣的冲动。

而且裴珺难得愿意开口讲一点自己的事，既然喝不了酒，吃一点下酒菜总是可以的吧。

裴珺举杯喝了一口清水，然后放在了桌上：“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毕竟，我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衣衫褴褛的一个人躺在大漠里，之前所有的记忆都不见了。”

“衣衫褴褛？”大漠？颜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样一来，连裴珺为何戴面具都能解释得通。

“所幸还有力气，我走了不知道多久，疲惫得不知道如何迈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商队。商队里的大夫说我发了高烧，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就是个奇迹，所以才会对记忆有影响。”

颜珞的筷子一顿：“高烧？一般都会有后遗症吧，你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虚弱。”

“这个我也不清楚，病愈之后，我在商队里干了两年，但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想不起来。所以，我在半年前我来到了这里，凭借对以前记忆非常模糊的印象，来到了印象最深的祈安县，同时，想起了我告诉你的裴红漱的这个名字。”

说着，他垂下眼眸：“记忆里只有一幅画面最深刻，她倒在血泊中，而我需要你找到的那个女孩则被人带走了。”

沉默片刻，颜珞抬起头：“所以你觉得自己必须得找到那个女孩么，只有找到她，你才能记起所有的一切？”

夹了一块看起来色泽最清淡的鱼块放进嘴里，顿了顿，裴珺吞下鱼肉将筷子放下，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是的。”

“完全没有具体的线索呢。”颜珞放下筷子，抬眸对裴珺一笑，“你被挡住的脸上，应该有用西域通用语言烙印上的‘奴隶’二字吧。”

裴珺没有回答，但颜珞就当他是默认了。

两只手交叠放在桌上，她垂眸思索：“照你所说，你应该是被人卖给了西域当奴隶，但在前往的过程中，由于发烧直接被扔了，毕竟万一具有传染性，所有人都染上病，这笔买卖就完全赔了。”

裴珺：“你倒是非常轻松地理解了。”

对方的语气并不重，颜珞却觉得对方似乎在不满什么。

“听起来你应该有一段非常悲惨的过去，不错，你的预感非常准确。”颜珞顿了顿，想起之前收到的情报，罕见地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查到了一点关于裴红漱的事情，不过，准确地说，是关于‘红漱’这个女人相关的事，你想知道吗？”

裴珺没有犹豫：“告诉我。”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颜珞听见对方的语气，明显比刚才认真多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祈安县还不是祈安县，还只是个小山村。

裴红漱并不姓裴，她是裴老三捡到的一个孤女，听说原本姓顾。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村子里爆发疫病，在官兵围村的前夕，她将带在身上多年的一个药方给了裴老三。

那个药方被红漱称为治百病的灵药，只要吃了它，无论什么病都能好起来。

裴家世代都行医，但水平只和一般的郎中差不多，只会治疗骨折流血之类的外伤。裴老三不是傻子，并不信世上有什么灵药，但不知何时，官兵就会烧掉整个村子。为了活命，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用了这个药方。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灵药”治好了所有感染时疫的病人。

裴家由此获得了百姓的称赞，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但不久后，迟来的死亡阴影还是笼罩了祈安县。

起初，只是一个人出现了异样。那个人身体本就不好，感染风寒后久久没有痊愈，在睡梦中喃喃着死去母亲的名字。后来虽然治好了伤寒，但人却越来越迟钝，切菜不小心伤到手指也感觉不到痛，还经常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叫着“娘亲”，最后在一天夜里溺死在了井里。

从这个人开始，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发疯”，大白天对着空气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有的一脸喜悦，有的一脸惊恐，吓坏了身边的人。然而，都会渐渐变得不清醒，混淆幻觉和现实，最后身体越来越虚弱，在某个时刻死去。

那时裴老三被人称呼为裴老爷，村民都认为他能够像上次一样治好这可怕的病，救所有人。

当裴老爷想要再次使用那个药方时，红漱却让他不要使用。

“您没有发现吗，这些生病的人，都是当初在疫情中……病的最严重的人。”

原来，她隐瞒了关键的一点，虽然“灵药”确实可以缓解病状，但治标不治本。在最初的转好之后，后面就会显现副作用。“灵药”会让人产生幻觉，五感会受到影响，同时反应会变得迟钝，特别是痛觉，即使生了重病疼得死去活来，到了后期也感觉不到。

而且最重要的是，之前的好转，也只是延缓了发作的时间，最后，还是会死。

听到解释的裴老爷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发现，确实，这些人都是当初喝过“灵药”最多的人。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人传播了出去，那时村子封闭落后，那些家里患病之人的家人知道后，不约而同地组织了起来，在一天夜里举着火把冲进了裴家，最后，一把火烧了裴家。

那天之后，裴家所有人都失踪了，没有人知道裴家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裴红漱去了哪里。

而这个村子，在之后爆发了一场更严重的瘟疫，幸存者寥寥无几。

后来的祈安县，也只是与西域通商后，出于需要而新建的县城。

“人生来就会有一死，世上没有所谓包治百病的‘灵药’。裴红漱献上药方的原因我能明白，逆境之中，就算是不可用的方法也会想着试一试。”颜珞说得口干舌燥，面前的鸡骨头也堆成了小山，她举起陶杯猛灌一口，接着说。

“我也只查到了这里，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大概之后她就躲了起来，而你是不是裴家的后人，你记忆里那模糊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不清楚。”

说完之后，颜珞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在举起杯子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悄悄去看对方的脸色。

但裴珺的脸被面具遮住了大半，他又低着头，颜珞就算再会察言观色，也无法推测对方此时心中所想。

一时之间，颜珞只觉周围热闹的声音都在远离自己，她只能听到自己“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就在这寂静的时刻，裴珺终于再次抬起头，对着颜珞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哦，”被道谢的颜珞第一次感觉有些不自然，毕竟这完全没有解决裴珺的身世问题，反而疑惑更多了，“毕竟答应了你，我不会违背承诺的。”

“是么……”

裴珺的声音很轻，不过，颜珞还是听见了，她知道这个消息并不算好消息，裴珺显得失落也很正常。然后，她就听见裴珺接着说。

“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颜珞以为是关于急促追查女孩和他身世的事情，于是点点头：“你说吧。”

裴珺用筷子夹起一个麻辣兔头，看向颜珞：“能拜托别再吃得这么重口么，听呼吸你应该是感染了风寒，吃这么辣，你的舌头和咽喉还好吗？”

“……这个不用你关心。”

简单地调侃了几句之后，也没有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思，或许裴珺说得对，感染风寒的人不该吃那么多，颜珞在吃完最后一个麻辣兔头之后，对刚刚端上来的菜肴也失去了兴趣。

“不吃了吗？”见颜珞放下筷子，裴珺问了一句。

颜珞端起杯子喝水：“一口气吃五盘菜，你是想撑死我嘛。”

这家菜着实不错，但沈行衣是怎么知道这家菜馆的？颜珞忽然想起来，秦宓不是说对方正在帮忙寻找药引吗？在拍卖会上来去匆忙，颜珞没来得及带走那株衔珠草，也不知道被谁买走了。刚才在路上，她应该问问沈行衣有没有找到那株药引。

但抬头看向裴珺的时候，颜珞脑子里的问题更多了。

现在知道的只是两段故事，颜珞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身世恐怕没那么简单。其他的不说，裴红漱身上的那张药方就很可怕了，这张药方，连出身于圣医宫的自己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也是一个思路，说不定顺着药方这条线往下查会得到一些线索，要不，写封信问问紫菀姐。但要怎么解释就有点麻烦了……

“那好吧，我吃。”裴珺拿起筷子，刚吃了几口，就抬眸又看向颜珞，见对方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他喝了口水，再次开口：“近几个月，我都会在京华城。”

“哦。”颜珞应了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不到处打听消息了吗？”

“就算想去找，也得养活自己吧，再加上要付给你的报酬，实在囊中羞涩啊。”裴珺说道，“正好京华城适合我的短工还挺多的。”

“适合你的短工？”颜珞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瞧不起裴珺的意思，但她真的有点疑惑。

“嗯，其实这大半年来我什么都干过，体力活居多，而且他们对身份的盘查是最粗陋的。”裴珺指了指脸上的面具，“我只要编个故事就非常好蒙混过关了。”

颜珞挑眉：“哦，那你现在在干嘛？”

“嗯，简单说，就是催债的，赌场的打手。”裴珺觉得对颜珞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冷不丁地接着说。

“不过，那个赌场好像和黑市有一点点关系，这几天赌场老板都不做生意了，好像是前几天黑市的拍卖会出了一点情况。”

正在喝水的颜珞立刻被呛到了：“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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