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毒药与成瘾

颜珞看出了阿萝眼底的疑惑，表情放松了一点，语气柔和地说：“沈少卿从你师父的居所发现了曼陀罗，所以请我来看看，本来，我只是随意查看，但没想到，从那副没有处理的药渣中瞧出了端倪。你可能不知道，圣医宫有张药方与这药渣原本的药方极其相似，所以，我才拜托沈少卿，让我单独审问你。”

阿萝低下头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你的家世我深表同情，你自小与亲人离散，如果你有什么亲人还在世，我可以帮你找找。”

“亲人？”阿萝发出自嘲地一笑，“找到他们有什么用，反正我都要死了。”

“我可以救你。”

听见此话，阿萝睁大了眼睛，愣愣盯着颜珞。

颜珞自叹闯荡江湖多年，武功的长进，可能还没有自己随口编瞎话来得快，于是接着说：“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药方的下落，屋子里并没有药方，或许是你为了今后制药而将之藏了起来。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知道，这张药方绝对是害人的东西，我宁愿它已经毁了，也不想让它流传于世。”

说到“害人”二字时，颜珞敏锐地发现，阿萝的身体轻轻一颤。

看来她说对了。

颜珞心里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阿萝朝自己伸出手：“你说的没错，既然你是大夫，那就替我把一次脉吧，或许就能解释，我为何会失控杀了我师父。”

失控？

听到这里，颜珞也有些稳不住脸上的表情，朝阿萝伸出了手。

颜珞虽出身圣医宫，但问诊的经验只有在静渊堂短短半年，她的医术对付寻常疾病倒还可以，但……

颜珞收回搭脉的手，表情难以言喻：“这毒……”

阿萝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也明白了：“看来你也没有办法。”

“毒术并不是我的专长，你中毒尚浅，应该还有办法，不过，你已经吃了很长时间这种药，若我没猜错，你肯定已经成瘾了。如果贸然断药，恐怕就会……”

颜珞没有想到，面前的阿萝居然中了这么深的毒，恐怕已经服用了四五年之久。她想到了杨平，杨平身上的毒也是日积月累，最后没有及时服用毒药而死的。

听到这句话，阿萝却笑起来：“我也悄悄让别人看过，他们却看不出这脉象的异常。你说得却半点不错，看来你真是圣医宫的人。我已经停药两个月，药瘾也已经发作四五次。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心，上面全是新旧交替、密密麻麻的指甲掐痕，以及常年做粗活留下的茧子。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上的纹路：“这辈子真的很倒霉，我以为遇到了好心的郎中，却只是和其他孤儿一样被用来试药。不过师父也一样倒霉，为了传说中的可以让人变得毫无痛苦的仙药而蹉跎了一生。”

说着，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没有烦恼的笑脸：“你应该比我大吧，我叫你一声姐姐可好？我还是希望能体面一点去死，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吃下去可以不痛苦而死的毒药？”

颜珞看出她戒心不低，但由于自身染上的毒，所以明白如果没有许太医的毒药，她就会因为没有药而药瘾发作，但有了药又如何，她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依赖毒药。

面对身世坎坷的阿萝，颜珞明白自己就算能从监牢救出她，对方也必须根除药瘾才能活下去。

她……不敢打包票能做到这一点。

“师父确实是我杀的，他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却也只把我当成药人而不是徒弟，如果我不喝那些药，他就会把我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阿萝不知怎地，就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颜珞，“那天他改良了新的药方给我喝，说是可以根除我的药瘾，但完全没有用。只觉得好痛，真的好痛，胃里像烧着了一样，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我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所以，我就拿起了那把剪刀，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剪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阿萝仰头笑出声来，“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反抗，死的时候还大睁着眼睛看我，满脸的惊恐。”

颜珞看过现场，虽然清理过，但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足以见得当日的场面有多么血腥。

“这并不是你的错。”颜珞看着阿萝的侧脸，忍不住轻声安慰。对方的年纪还这么小，却在流浪的过程中经历了这么多挫折，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有的人一出生起就没有度过一日安稳日子。

阿萝的语气比刚才显得冷静许多：“我当然没有错，这世上不止我一人从小无父无母，有的甚至连一个健全的身体都没有，难道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错吗？说实话，我并不后悔杀了他，我只是后悔过于冲动，把自己也赔了进去。之后，我昏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发臭了，我吓得差点跑不动，连滚带爬到房门时只呕出了酸水。”

听到这里，颜珞微微蹙眉：“许太医确实应该死，他给你用的最后一副药刺激了你，才导致你失手杀了他，但药只有激化作用，杀人的还是你。”

阿萝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受到颜珞的言论的触动，她露出一抹苦笑：“可那时的我又能做什么，没有办法逃，也没有勇气去死。”

颜珞默默无言。

见差不多将自己想问的话问出来，颜珞抬头看了一眼牢房唯一的那扇窗户，向阿萝递出一个油纸包。

“听说你喜欢吃城南小铺的点心，我特意买了些来。”然后，她压低声音问，“所以，你记得那张药方在哪里吗？”

“药方已经被我烧了。”阿萝接过油纸包，打开的那刹那忍不住抬头又看了颜珞一眼。

“那就好。”颜珞对她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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