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瑄和赵贤自出了鄞都后,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了邯阳。鄞都那边,只说赵王忽染恶疾,闭门不出。
当珮瑄站到邯阳城门口的时候,她着实被这座城的壮观惊到了。这是她第一次来邯阳——赵王的封地。高耸的城墙,上面驻满了守城的兵士,城外商贩往来,一派繁荣之象。城门以中轴线为准呈对称状,角楼下是朱红色的拱门。
“这不过是前门罢了,邯阳共有九个门呢。”赵贤笑道。
珮瑄心中一股肃穆之情油然而生。她一步一步向着城内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无比的崇敬之意。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赵贤又道。
“若是秦王发现你已不在鄞都,可如何是好?”珮瑄担忧道。
“这点大可不必担心,只说我身有顽疾,已送往邯阳医治。只要父皇还在,他就什么也做不得。”赵贤扬首笑道。
珮瑄看到邯阳城的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打心眼里由衷为赵贤高兴。
很快,前方来了个一身戎装,神采奕奕、顾盼生辉的人。
这人看到赵贤便拱手道:“参见赵王殿下。”
赵贤拉过珮瑄道:“我来引荐,这位就是陆唯清陆将军,这位是内子尹珮瑄。”
“原来这位就是尹娘娘,久仰大名。”陆唯清笑道。
珮瑄也笑盈盈道:“哪里哪里,妾身也久闻陆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赵贤与陆唯清又寒暄了一阵,陆唯清道:“天色不早,王爷和娘娘还是早些回府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在前方开路。
珮瑄历经波折,终于来到了邯阳的赵王府。
这里,是赵贤真正的王府,也是赵贤真正的家。
赵王府外侧似乎与鄞都的敕造赵王府无甚差别,可走进去,却是别有一番洞天。里面的长廊百转千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看上去气势磅礴,又实则暗藏机关。
“这里曾是前朝皇宫,地势难免复杂了些。”赵贤解释道。
珮瑄正感叹于这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和别具一格的构造,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一路小跑,一头撞进了珮瑄的怀里。
奶娘在后面紧跟着,大叫道:“二世子,二世子你慢些跑。”
见了赵贤三人,立刻行礼道:“见过赵王,见过陆将军。”
赵贤看了看珮瑄,向嬷嬷道:“这位是尹妃娘娘。”
奶娘听了先是一愣,一会儿马上赔笑脸道:“原来这位就是尹妃娘娘,奴婢见过尹妃娘娘。”
珮瑄捧起怀中那孩子的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上去一股子机灵劲。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珮瑄问那孩子道。
孩子从她怀中挣脱,跑向赵贤,指着珮瑄道:“父王,她是谁?”
赵贤叹气道:“焕儿,她是你娘亲。”
赵焕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就是他十年未曾谋面的母亲。他摇摇头,踉踉跄跄地扑到奶娘怀里:“奶娘,父王和我说着玩儿呢吧,她不是我娘。”
珮瑄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伸出去的手也颤颤巍巍地缩了回来。
“二世子,可不敢胡说,尹妃娘娘千真万确是世子的亲娘。”奶娘赶忙掏出帕子去擦赵焕眼角的泪。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赵焕哭闹着跑开了。
“还不快去追!”赵贤对着奶娘怒喝。
“是,奴婢这就去。”奶娘战战兢兢地跟着赵焕跑去。
珮瑄失了魂儿似的站在那儿,眼泪不知不觉淌了下来。
“珮瑄,他毕竟才十岁,又这么久没有见过你,你别放在心上。”赵贤急忙上前替珮瑄拭泪。
陆唯清也在一旁道:“是啊,娘娘不必太难过,时日久了,世子会谅解娘娘一片苦心的。”
“但愿吧。”珮瑄苦笑。
赵贤甫一回府,自然有很多事等着处理。因走得急,绫罗也没有跟着珮瑄一起过来,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珮瑄不习惯这里的丫头伺候,草草吃了几口便意兴阑珊,斜卧在床边闭目养神。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娘娘,大世子来了。”
珮瑄一下站了起来,经历了先前的事,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手足无措过。
“让他进来。”珮瑄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儿子给母妃请安。”走进来的是一个同赵焕眉眼一模一样的孩子,只是他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模样,又与先前的赵焕判若两人。
“炎儿——”珮瑄尝试着叫他。
“母妃有何事吩咐?”赵炎抬起头来,微微笑着。
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像冬日里融化积雪的第一缕晨光,和赵焕那凌厉的,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的眼神截然不同。
珮瑄的泪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她伸出手来:“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赵炎笑着扑进珮瑄怀中,珮瑄紧紧搂住了他,泣道:“幸好还有你,母妃还有你。”
赵炎用小手一点一点抹去珮瑄脸上的泪,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说道:“母妃不要哭,二弟他不懂事,我会好好劝他的。”
珮瑄把赵炎拥得更紧了,仿佛下一秒就将要失去他似的。
赵贤站在门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禁替珮瑄心痛,也带有深深的自责。
赵炎一转头,看见了赵贤,糯糯道:“孩儿给父王请安。”
赵贤过来摸摸赵炎的头,道:“你母妃今日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休息的好,你先退下吧。”
赵炎立刻向珮瑄道:“母妃,您好好休息,孩儿先走了。”
赵炎走后,珮瑄又坐下叹气。
赵贤握住她的手,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细语道:“焕儿不过是孩子心性,明日你哄哄他,他不会不认你的。”
“贤,我心里难受。”珮瑄闭上眼。
赵贤默默不语,只是静静抱着她,他知道,他们母子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翌日,天刚蒙蒙亮,珮瑄就起了个大早。赵贤见她忙里忙外,东奔西跑的,好奇道:“你做什么呢?”
珮瑄脸上泛起了和善的笑容:“我问过府里的丫头婆子们,知道焕儿最喜欢城门口卖的馄饨,特意起早去买了一碗,还是热气腾腾的呢。”
赵贤板起脸道:“几时见你这么上心过,焕儿真是有福了。”
珮瑄啐道:“你呀,连你儿子的醋都吃。”
赵贤“噗嗤”笑了:“好了,你快去吧,一会儿馄饨冷了。”
珮瑄提着这篮馄饨,一路小跑着往赵焕的住处听雨轩去。越接近听雨轩,珮瑄的心越发跳得猛烈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片好意,是否可以让她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孩子原谅她十年的缺席。
还未到听雨轩,廊上便迎面走来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
那男子见了珮瑄,不卑不亢地说道:“参见尹妃娘娘。”
珮瑄奇怪自己刚到邯阳一日,这男子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便正色道:“敢问先生是?”
“在下乃是大世子的伴读谢云臣。”谢云臣毕恭毕敬地向她作了个揖。
珮瑄身边的小丫头樱儿附耳道:“昨日大世子来向娘娘请安,可就有谢先生的功劳呢。”
珮瑄笑着示意樱儿拿出一锭银子,反向谢云臣福身道:“多谢先生。”
谢云臣忙挥手:“大世子通读儒家经典,深谙孝道,昨日亦是世子孝心一片,实非臣之功,故万万不能受娘娘的好意。”
“炎儿至仁至孝全都仰仗先生教导有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珮瑄又示意樱儿多加了一锭银子。
“云臣于赵王无功,于世子无劳,实在是受之有愧。”谢云臣执意不肯收下。
珮瑄盈盈笑道:“难得先生如此淡泊名利,炎儿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日后炎儿的功课,还有劳先生多费心。”
谢云臣又向珮瑄行了礼,从容道:“臣必不负娘娘所托,全心全意辅佐世子。”
辞了谢云臣,珮瑄继续向听雨轩行去。才到听雨轩门口,但见听雨轩内一片肃穆,丫头婆子跪了一地。
珮瑄叫了门口的丫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不敢说。”丫头低下头,只敢用余光瞥珮瑄。
珮瑄也不纠缠,径直往里走,却被几个丫头一齐拦住了。
珮瑄一扬眉,喝道:“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樱儿,咱们进去。”
“娘娘,您不能进去。”那为首的婆子急了眼,搓手道。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快如实招来。”樱儿虽然跟着珮瑄时日不多,倒也颇有几分伶俐。
那婆子冷汗直冒上额头,背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吞吞吐吐道:“二世子自从昨日见了娘娘,就发了通脾气,凡是伺候二世子的,都被他一顿骂赶了出来。连二世子平日最亲近的奶娘,也在院子里罚跪了大半天了。”
那丫头也汗涔涔地说:“娘娘,二世子恐怕还在气头上,娘娘还是别进去了。”
珮瑄一咬牙:“樱儿,我们进去。”
“娘娘——”
珮瑄不理会背后众人的呼喊,直闯入听雨轩内室,却恰好见着了赵焕拿起桌上的青花白玉杯狠命砸到地上,恼道:“她算哪门子的娘亲,十年了,她有见过我一面吗?”
珮瑄冲进去厉声道:“焕儿,你有何不满就冲我来,何苦牵连那些无辜的人?”
赵焕见珮瑄来了,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又是哭又是喊:“你不是我娘,你不配做我娘!”
他冲上去狠狠推了一把珮瑄,将她提来的一篮馄饨重重打翻在地。
赵焕看到地上的馄饨,不禁楞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
珮瑄湿润了眼眶,颤抖着声音说:“焕儿,你恨我怨我,都不打紧。是我这个为娘的对不你不起,可是这些下人没有做错什么,这些东西也没有错,你无论如何不该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言毕,珮瑄带着樱儿黯然离去,只留下赵焕一人在原地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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