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易主

赵贤站在皇宫门前，望着禁闭的宫门，他突然想到，在几年前，还是他狼狈不堪地从城里逃出去，如今却是大军压境，让宫里的人们闻风丧胆四散奔逃。

赵煜听闻赵贤已经打到了皇宫门口，顿时大惊失色。他不曾想到，自己派去的守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就连一直信任的裘影泓片刻间就投降了敌军。

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卢有方道：“卢卿家，朕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卢有方长叹一声：“天意如此，皇上宅心仁厚，本是万民之福，只可惜被有心人利用，实在不是陛下的过错。”

赵煜瘫坐在龙椅上，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他刚刚登基的时候。这四年来，他没有一日安稳过，对内太皇太后专政，对外赵王宁王造反。有时连他自己也忘了，其实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宁远眼看着城内已破，赵军就要攻进皇宫里来，气喘吁吁地在每一所宫殿内穿梭，他在找最后的一点希望——太皇太后。

从皇后，到太后，到无比尊荣的太皇太后，她这一生也可以说死而无憾。这个北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这一刻，她没有去见他的孙儿，当今的皇上；也没有去宫门口排兵布阵做殊死一搏，她却是做回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宁远找遍了皇宫，最后来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他不曾料想，此番危急存亡之际，太皇太后竟然没事人一样安坐在寝宫里。

“臣宁远叩见太皇太后！”宁远在门外跪下。

“进来吧。”

微风阵阵，吹起的纱幕还有几分脂粉的香甜。那绣着万里江山的屏风是顶好的苏绣，当初还是太皇太后访遍了绣房，挑了最好的绣娘绣的，绿水青天，山河隽永。太皇太后就坐在后面，她换上了一袭大红的封襟襦裙，从背后望去，就像火一般热烈。

“启禀太皇太后，赵军逆贼已经快打进宫里来了。”宁远心急如焚。

“哀家知道。”她只有这淡淡的四个字。

宁远终于抬起头来，他从太皇太后面前的铜镜里，见到一个专心致志对镜贴花黄的女子。她梳好了发髻，戴好了首饰，在镜中小心翼翼地描摹她的美。这一刻，宁远看到的仿佛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而是一个准备出嫁的娇俏少女。

“太皇太后，您快拿个主意吧。”宁远深深伏拜。

“这事，该找皇上拿主意去。”太皇太后头也不回，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太皇太后！”宁远哀戚道。

“那个尹正琦，似乎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找个机会，让弓箭手埋伏在皇宫门口，这个叛徒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太皇太后挥手道：“哀家乏了，宁卿家先退下吧。”

珮瑄驾着马，远远地看着大军攻向皇宫，这肃穆庄严的皇宫，今日在珮瑄看来，却是这样的可笑，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还未等到大军进攻，皇宫的大门就“轰”地一声打开了。尹正琦骑在马上，得意地向珮瑄微笑。

珮瑄知道，定然是他从宫内打开了门，为他们扫清了障碍。

她欢欣地拉动了缰绳，飞一般地向着正琦的方向奔去。正琦看到她的脸，也骑了马，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珮瑄数着马蹄声，踏踏的蹄声将他们兄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她幻想着拥抱尹正琦的那一瞬，迎接她的一定是个最温暖不过的胸膛。

“十五，十四，十三……”

珮瑄笑着，她把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咽下去，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切的。

“小心！”珮瑄来不及反应，一个伟岸的身影飞扑而出，猛地将她护住，马受了惊吓，倏地倒地，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珮瑄听到的是赵贤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尹正琦依旧是微笑的，他看着她，眼神是那么果敢，一如十六年前，他曾对珮瑄许下诺言时所流露的那样。

可是他不再是那个十六年前的少年，甚至不再是方才骑在马上雄姿英发的大将军。

他倒在地上，胸口刺满了锋利的弓箭，他是一只带血的刺猬，在珮瑄的心上翻滚，直到把珮瑄的心也刺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珮瑄长大了嘴，她想放声大喊，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沙哑的喉咙竟然什么都喊不出来。她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流泪嚎啕，可是她也没有。

一个人悲痛到极致，原来会从心底里生出一份平静，这份平静扎根于爱与思念的土壤，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与旁人都没有关系。

赵贤一只手从背后拥住珮瑄，轻声说：“我知道你难过，可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珮瑄什么也没有说，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向尹正琦的尸首走去。赵贤立刻吩咐道：“快保护王妃！”

赵军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厮杀起来，珮瑄就这刀光剑影里，踏在脚下的那些士兵的尸首上，坚定不移地向尹正琦走去。

她从身上解下披风，郑重其事地盖在尹正琦身上，双手合上了他尚未瞑目的眼。珮瑄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尹正琦的尸首上，放肆地痛哭起来，她真想永远伏在尹正琦的胸膛，毫无顾忌地诉说她无尽的苦闷忧愁，可是她不能。

赵贤已经冲进宫去，先是抓住了守在殿外的宁远，很快就又擒住了殿内的卢有方和小皇帝赵煜。

赵贤正打算再去寻太皇太后的下落，只听得安永桓来报：“妖后已于寝宫内上吊自戕。”

赵贤亲自前去认尸，她的尸体已经从房梁上放了下来。她打扮地如此艳丽光鲜，脖子上一道浅紫色的勒痕，看上去还有几分狰狞。

“罢了，拖下去吧。”赵贤大手一挥，这个权倾朝野的女人，就这样落下了她一生的帷幕。

赵贤回到殿内的时候，珮瑄也已经在那里了。赵贤从剑鞘里抽出剑来，直指赵煜的咽喉。

赵煜吓得跪倒在地：“叔王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珮瑄上前拉住赵贤的手：“稚子无辜，何必枉造杀孽？”

赵贤冷笑一声：“好，本王就姑且饶你一命，不过你这一辈子就要在侧宫的地牢里度过了。”

次日，赵贤向天下宣告，此次靖难收获颇丰，妖后畏罪自裁，亦擒得奸臣宁远、卢有方二人。只可惜皇帝赵煜受不得惊吓，一时间突发疾病，不治身亡。而众位大臣则一致拥戴赵贤登基，不日，赵贤祭拜过祖先后顺利继承大统，成为了北燕国第四任君主。

赵贤下了朝，直望珮瑄这里赶，他还没见到珮瑄，就兴奋道：“珮瑄，你知道吗，朕已经决定立你为后，大臣们也都对你赞不绝口，封后大典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珮瑄先是一怔，遂立起身来，行礼道：“皇上，您还记得您曾经的承诺吗？”

赵贤摊手道：“朕对珮瑄你的承诺数以百计，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条？”

珮瑄嗤笑道：“陛下真是日理万机，您难道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得到了我尹家的天狮军，方可反败为胜，坐上今时今日的龙位了吗？”

赵贤的目光立即变得冷峻起来，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了下去，就连珮瑄身边的绫罗和樱儿也没有留下，门被重重关上，随之而来的是锁和铁链的声响。

珮瑄惊道：“你要做什么，君无戏言，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

赵贤露出狡黠的笑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去到海角天涯，也都是朕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就留在朕的身边。”

珮瑄突然发了疯似的大笑起来，她指着赵贤含泪道：“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我还是信任你，还是给了你最后的一点尊重。可是你，你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就连我们最后的一点情分，你也没有留给我！”

赵贤抓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道：“珮瑄，我真的想过要放你自由，可是我真的太爱你，我舍不得！”

“所以你自私到连一个只想为哥哥守陵的妹妹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珮瑄嘲讽地看着他。

“你哥哥是我们北燕的大功臣，朕自然不会亏待他。你若是想为他守陵，大可在宫里替他立一座墓碑——”

“不用了！”珮瑄立即打断他的话，“我哥哥是个闲云野鹤惯了的人，素来不喜欢多加拘束，把他的墓立在宫里，还不如找个清净的山野闲居，埋了就是。”

赵贤把珮瑄的手抓得更紧道：“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留下。”

珮瑄闭上眼，悲道：“你放心，我不会跑，你不用锁着我，我不屑做什么皇后，也绝对不会做你的皇后。”

赵贤无奈道：“那封翊贵妃如何？”

珮瑄不语，赵贤只当她默认，下令封妃。

珮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赵贤即将离开的一刹那，抱着一丝希望道：“听说你诛了那些前朝老臣九族？”

赵贤厉声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他们不愿归顺于朕，是他们咎由自取。”说完便扬长而去。

一个嗜血如命，杀人如麻的人果然是不能奢望他改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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