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

清若第一次遇见苏笙的时候，恰巧看见他一身白衣，闲庭信步于草野之间，儒雅隽秀的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身后跟着一个小书童，背着书箱。

现在正是二月，恰巧又是书生们进京赶考的日子，清若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苏笙也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而且是穷酸、“之乎者也”没完没了的无聊书生。

“喂！你！站住！”清若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当朝宰相嫡女的嚣张跋扈气质。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苏笙，一双凤眸瞪的大大的。

苏笙就像没听到一样，该怎么走怎么走，就连路线都没偏离半分！

最让清若生气的是，就连他身后的书童也没停下来，比她还要嚣张！

清若觉着，这俩肯定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要不然早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了！左想右想，清若觉得也只有这一种情况了，于是飞快地提起衣裙跑到苏笙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本小姐是当朝宰相嫡女，清若！”

苏笙终于停了下来，微掀眼皮，露出眼睫下琥珀色的眸子，“苏家苏笙，姑娘可以让开了？”

“……”清若觉得，一定是自己交代身份的方式有问题！绝对是！

于是，清了清嗓子，态度更嚣张些、下巴再抬起来些、声音更大些：“本小姐是当朝宰相嫡女，清若！”

“苏笙不聋，”顿了一顿，见她还是这个姿势，眼尾刻上微微笑纹，揶揄：“苏笙还未归西，姑娘不必看着天上。”

清若一下子就蔫儿了，垂头丧气地退开一边：“你……你这人怎么能不来巴结巴结我呢？我……我可是……”说到最后，渐渐没了声，苏笙一偏头就看见了闪着刺眼光芒的泪珠坠地，砸开一朵朵泪花。

要说苏笙这人什么都不好，唯一一点好就是见不得女人哭。当即就心软了，好言好语地劝着：“勾结当朝宰相可是重罪，不巴结你既是对你好也是对我好，更是对你一家好。”

“真的？”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苏笙头疼了，“是真的！”

“太好了！你是个好人！我要跟你一起！”苏笙噎了半天，也没狠下心来拒绝，只好由着她了。

要说苏笙这人没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唯一一件就是遇见了清若这丫头。

二

朝中局势复杂，自从苏笙中了武状元之后，徘徊于各色人物之间，却对谁也没有表现出靠拢的意味。

唯一值得注意的，那就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清若三天两头就跑来皇宫找苏笙，可偏偏苏笙也不嫌她烦，所以每次宫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拦着谁都不敢拦着清若。

“苏笙，你为什么不是文状元啊？”

清若托着脸坐在檀木桌边，幽怨地看着苏笙，每来一次就问一遍的问题。起初苏笙还会偶尔回一句“我从未说过自己是读书人，只是你看见我的书箱自认为罢了”，后来却也是当成了她在使小性子，便不再理她了。

当初问的第一遍，清若不是没有回答，而是在心中回答了。她既盼着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希望他就这样永远不要知道。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不厌其烦问这个问题的原因——若你是文状元便可以娶我，可是你不是。一直一直这样问下去，等你烦了厌了弃了我了，我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离开你了。

当初的清若，在田野间逮着人就说一遍自己的身份，无非就是寂寞无聊了，想让身边热闹一些，没想到就撞见了苏笙。

清若看上去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儿，可她比谁都通透，比谁都知道若是武状元和手握重权的丞相站在一边，皇帝迟早要丞相府完蛋。

恍惚之中，她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笙也是这样说的，勾结当朝宰相可是重罪，不巴结你既是对你好也是对我好，更是对你一家好。

苏笙不想趟浑水，那她也不会让他趟这趟浑水。

是的，对他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三

听说苏笙要娶了公主的时候，清若原本应该是不在乎的，或者说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在不在意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但是，消息传遍全城的时候，清若还是哭的稀里哗啦，一连喝了几坛子酒。

清若坐在自家院子的石凳上，抱着一个空坛子愣是不肯撒手，嘴里嘟嚷着什么没有人听清楚。

下人们着急了，全围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最过分但是最有效的还是要属于把大小姐丢到池塘醒一醒这一类的了。

出完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敢真的把大小姐丢到池子里？！

就在犯难之时，院门口远远地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丞相可在？”众人看过去，不是驸马是谁？不是大小姐放在心尖尖上却不能说的人是谁？

“呃……大人出远门了，暂时……暂时不在府中，还请驸马爷……”府里的管事一番话说的战战兢兢，就怕苏笙注意到了烂醉的清若。

没想到，清若就像忽然受了刺激一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吼：“什……什么驸马爷！你们……你们反……反了！苏笙是我的！是……是我清若的！才……才不是什么公主的！”

苏笙皱了皱眉，向里走了几步，越走的近了酒味愈发浓烈。模模糊糊注意到苏笙靠近，清若踉踉跄跄站起来，扑到苏笙怀中，眼中早已聚了一层泪光，“苏笙……你不要娶公主好不好……你娶我！你娶我……我可是比那个公主好千倍万倍……”

苏笙也只当做清若是喝多了酒，说起了胡话，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却发现她早已合眼睡着。终归是于心不忍，横抱起清若，扭头问下人们：“她的房间在哪？”

管事琢磨了半天，还是告诉了苏笙。

等到苏笙把清若安置好，再出房间时，对管事说道：“若她问起，就说是你们见她醉了，就将她弄回了房间。”

管事连连点头，毕竟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了，他们丞相府可是重罪！

目送苏笙走远了，管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忽然听见房内清若哽咽：“苏笙……他抱了我对不对？他抱了我……他为什么不娶我？他为什么是武状元？”

管事这才知道清若是一直在装醉，叹了一口气：“大小姐，您也不小了，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等老爷回来了，就给小姐寻一门好亲事！”

房间里面的清若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敢想。

四

回到公主所在的紫莲殿，苏笙刚进门就看见了正在调香的公主。紧绷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笑意，刚走近几步，公主便发话：“苏笙，本公主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对着心尖上的人是绷着的，对着我皇家却是笑容满面的。”

苏笙面色不改，又走近几步将外衫披在公主身上，曼斯条理道：“苏笙……听不懂公主殿下在说什么。”

“听不懂？”公主轻声重复一遍，反手抄起桌上的香料盒朝着苏笙额头砸去。苏笙没有躲，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半分不变，鲜红的血色顺着羊脂玉一般的皮肤蜿蜒而下，苏笙没有管，只是轻轻握住公主的手，笑道：“公主不要再调皮了。”大手收拢几分，原本静如死水的眸子现在凝结出一层霜雪，“当初不是公主硬是要下嫁于臣的吗？”

公主微微后退一步，挣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很可惜，本公主只爱美男子，你这容也毁了，本公主不要了！苏笙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滚到父皇管不了你的地方去！”

苏笙默了默，看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感激，“日后公主若有需要，修书一封到江南苏家，苏家甘为公主赴汤蹈火。”说完，苏笙便跳出了紫莲殿。

泪两行，沾湿了如火的宫装。她低喃，苏笙，若早些遇到的是我不是她，你会不会高头大马迎我入室？若我非皇族，你会不会在年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撷两朵为我绾发？苏笙，原来我对你的欢喜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海市蜃楼……

京城的人都说，状元郎一夜暴毙，公主闭门不出恸哭三日，哪晓得丞相嫡女也是悲痛不已，竟是跳了湖。圣上因此大怒，差点撤了丞相的职。

湿淋淋的清若被救上来的时候，早就没了生的意志，还是丞相四处求医才勉强把她的一条命捡了回来。

管事探了探情况，见四下无人，又忍不住一阵劝：“大小姐，丞相就您这一个宝贝女儿，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大小姐还是寻个好人家嫁了吧！莫要再让丞相忧心了！”

清若难得听了一次话，将眼中的泪水尽数逼回去，声音颤巍巍的，却也坚定了不少，“好，便明日收拜帖吧……”

不过几日，便就着丞相嫡女的名头，丞相府收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的拜帖。清若随意翻看着，大多都是名门贵族，光看这拜帖的材质，都知道出自大家之手。

正准备翻看下一本时，一封书信大小材质的东西静静躺在剩下的一堆拜帖之上。展开那封信，头几个字印入眼中的一瞬，她的世界一树花开——

江南苏家，苏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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