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难料

沈洵心里五味杂陈，欲哭无泪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忽然笑了，笑地眉头紧蹙，泪珠在眼眶打转，宋暻钦走了几步，想上前安慰，却始终没有上前，只能将手背在身后，握地青筋暴起，转头不看那人。

沈洵不知何时出现在宋暻钦身边，一伸手，拥了拥他，宋暻钦心里一惊，侧目看着他坚定又傲气凌人的脸，只听他说道：“多谢。”

沈洵放开他，微倚雕栏，微风拂过墨般长发，丝丝缕缕飞扬而起，飘然如仙，简直就是一副画卷。那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中流光转动，不知看着哪里，瞥到宋暻钦时，却突地直起了身子，对他露出一个春风般的微笑，说道：“那皇位我不会坐的，自古以来，江湖朝堂，都是个恩怨是非之地，我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也不想号令天下罕逢敌手，我看不清这世上的事，也不想搞明白，放我走吧。”

宋暻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两个漆黑灵动深邃夺目的眼珠子在大大的眼睛里咕噜噜转动，顾盼神飞，俏挺的鼻子，薄薄红唇咧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你要去哪儿？”

沈洵抬头望着一轮明月，清风扑面而来，他闭了闭眼睛，并未看宋暻钦，道：“不知道。”

“还会回来吗？”

“不会。”

宋暻钦最后记得的，是沈洵那个倔强的背影，没有一步停留，也不曾回头，那是他从未料想过的结局，他没想过那人会选择离开，他在那一刻也曾后悔过，想着要是强行将那人绑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那样，他会不会恨自己？会不会此生再也见不到他？

宋暻钦明白，沈洵是个君子，他所爱慕的，从来都是那个人，强行要他屈膝与自己之下，那人做不到，他也不舍如此，这场心动，终究是无疾而终。

那年微风斜阳，他那父皇，思念妻子将他咒骂一顿，人人都道他贤德爱民如子，可他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恨之入骨，从不见他，任他如何胡闹，放任自流却被说作宠爱溺爱，岂不是十分可笑么？

幸好，那日斜阳落下，一道小小的，傲气十足的身影在院子里舞剑，宋暻钦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他黏着沈洵，哪怕只呆片刻也就足够，他不练剑，不读书，却在那人读书练剑地时候，盯着他无声轻笑。

一场不会赢的战役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经历过许久，那执念在他心里，像一根刺，连根拔除他会死，不拔出来，他也会思念成疾，那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多半是知道，但觉得恶心，宋暻钦是这样想的。

他将忍受一生孤独，活在这世上，做个世人拥呼的帝王。坐拥万里江山，永享无边孤寂。

宋暻钦像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宫门前，站在城墙之上，探头往下看。沈洵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

一轮银月挂在高高的天上，洒落下几缕洁白的光芒，在呼啸的寒风中，宋暻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张了张嘴，无声道：“我等你回来。”

沈洵不知有没有看清，转头离开了。宋暻钦双腿发软，顺着城墙跌坐在地，背靠着墙壁，捂着嘴呜咽不止。

宋暻钦心里明白，沈洵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爱不得窥见天日，就像他在他父皇心里一样永不见天日。

遂州城里各个角落的树林被劲风吹袭，大团大团的树叶裹在风里擦着屋檐墙角急速飞过，好似报丧的鬼魂晃悠悠的掠过。

此时的遂州城内晚间出入的人极少，除了各大门派家的宅子和那些风尘场所内还摇曳着稀稀落落的灯火，大片大片的民宅中黑漆漆的一片，阴森压抑到了极点。大颗大颗的雨点被那狂风吹拂，好似鞭子一样抽打在遂州城的房屋、树木和街道上，发出一片混沌的声响，掩盖了其他一切的声音。偶尔一道厉电撕裂黑漆漆的夜空。

“我这样的人，怎敢染指他？他有他的抱负，他每日，踏着朝阳，踩着晚霞，而我，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

沈洵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口中喃喃自语着这句话，那是陆蔏前去梧州皇宫听宋暻钦亲口说的，即便如此，沈洵也没有选择回去，而是将自己藏在隐灵山，他常言道自己搞不懂世上的事，也不愿想明白，在山中，也只于秦霜最为亲近。

陆蔏是替他高兴的，他如今下山，便是将过往放下了，放下也好。

好巧不巧，萧序在隔壁屋里，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正推着窗户地手一顿，眼眸低垂，平静的脸上有些许伤神，只消一瞬，那仅有的神伤烟消云散，神色还有些淡然。

天蒙蒙亮，初起的阳光，洒在山巅云雾之中。朝霞如彩。山下，却还在阴影之中。寒风呜呜刮过，树冠摇摆起伏，满是弹坑的平地上，尘土飞扬。

昨夜还是暴雨如注，今日便已经是骄阳似火，街上一片热闹景象，陆蔏推开门，却见一位蓝衫公子背对着她，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摇着一把洁白的折扇，她不打算理会，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星眸剑目，浓眉轻佻，薄唇微翘，玉面含笑，俊逸十足的脸上带着几缕邪魅的味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风流公子玩世不恭的浪荡气息。

萧序跟在陆蔏身后，笑吟吟地说道：“早呀陆姑娘。”

陆蔏脚步不停，道：“我没看错地话，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萧序往外看了一眼“哦”了一声，跟着陆蔏下了楼，二人坐在一边，萧序看了几眼楼上，问道：“昨夜那公子呢？”

陆蔏抿了一口茶水，道：“走了。”

萧序一脸茫然道：“走了？为何不多留几日？”

陆蔏看向萧序，道：“你找他有事？”

萧序摇摇头，笑道：“我是怕陆姑娘你跟我在一起别扭，有个熟人在能好些，既然他走了，那你就忍忍吧。”

陆蔏放下茶杯，道：“为何是我忍忍不是你一走了之？”

萧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受伤，慢悠悠道：“此言差矣，你是我的恩人，我得报恩，我辈习文练武，便是要对得起侠义二字，我可不能做出令祖宗蒙羞之事，况且被哪位江湖子弟知道，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想我萧公子才貌双绝，重情重义，你不亏。”

陆蔏对萧序的口才真是叹为观止，哪怕黑的，都能叫他说成白的，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改日杀几个人，看他能不能给说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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