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转眼间，已经是十年过去了。曾经一脸天真的小女孩，呃，依然是一脸天真，那个咋咋呼呼喊着“小姐小姐”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大男孩。之前的那个大哥哥，也在程亦何的记忆中慢慢淡去，只是每年冬天，那个人影总会挥之不去的在她心里萦绕。

程亦何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能把衣服还给那个大哥哥吧，可能是，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他的名字吧。

她正在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

“亦何？程亦何？”

程亦何猛然回过神来，一个激灵朝后看去：“嗯？怎么了？我刚才没听到。”

后面的那个女生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就知道你没听到。我刚才是说，就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学生会长让我告诉你一声，要去开会了。”

程亦何“哦”了一声，转头又趴在了桌子上。

那个女生还在说：“你们这些天怎么天天开会啊？开会都说些什么东西啊？”

程亦何头也没抬，说道：“如今的局势，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领导学生游行示威什么的，还有就是搞些活动。”她顿了一下才又小声嘟囔道：“其实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后面那一句声音实在太小了，那个女生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程亦何一下子坐起来，道：“没什么，我说我要去开会了。”

女生一脸不明所以，茫然道：“哦，哦，那你赶快去吧。”

等到程亦何来到会议室的时候，里边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她一进来，学生会长亓晏便抬起了头：“我刚刚叫人去通知了，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程亦何“嗯”了一声，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了，然后问：“会长，这次又要去哪儿啊？”

亓晏道：“不知道啊，反正每次游行也就是那几句，那几个旗子。”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耐和挫败。然后看了看坐在远处的那几个人，低声说：“阿何，说实话，我觉得这两年干的事儿，真是我自出生以来干的最失败的事儿了——就空喊了几句口号。”

程亦何静静的看了亓晏几秒钟，张口道：“但这两年也就是你最安分的两年了。”

亓晏张了张口，又闭了嘴，他无话可说。因为他发现还真的是这样。但是，这阻挡不了他追求轰轰烈烈人生的心。于是他继续蛊惑程亦何：“真的阿何，你现在可能觉得现在安安稳稳挺好的，但是说不定你以后就不这么想了对不对？人生嘛，怎么可能一直平平淡淡，那，总是要有几个起落的，这才叫人生嘛！”

嗯，程亦何想说，她知道。程家和亓家是世交程亦何从小就从亓家父母那里听说亓晏的各种光荣事迹。自己父母说的自然也不比他们少，但是，那都是关于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糗事或者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她相信亓家父母也一样。至于她为什么这么觉得，是因为到了中学开始，她就和这位传说中的糗事大王一个班级了。然后她就知道了，他的父母瞒的最多的，就是亓晏之前的另一个身份：共产党员。而自己父母隐瞒最多的，就是自己会打枪的事情。然而到了现在，所有这些隐瞒的事，都在四位家长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两位同学都已经暗自交了底。于是，从亓晏知道程亦何会打枪而且特别有准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放下过拉程亦何去加入**的心。

过了大约几分钟，程亦何都没有说话。就在亓晏以为这次说教又要泡汤了的时候，程亦何开口了：“啥时候有时间带我去观摩观摩你们那轰轰烈烈的人生吧？”

亓晏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没将嘴里的水一口喷出来，呆滞了半晌才又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程亦何非常无语，她不想再跟这个棒槌说话了。于是她面无表情的说：“那就算……”

“算”字儿还没说全，亓晏就打断了：“算什么算啊，明儿，不，今儿，今儿下午我就带你去。”

说完，伸出了左手手掌，然后程亦何也抬起了右手，跟亓晏击了个掌。

没几秒，一阵嘈杂的声音就顺着楼道传了过来，没一会儿，一群乌泱泱的人头就随着这片嘈杂挤了进来。人群中有人问：“会长，去哪儿啊？”

亓晏一挥手，站起来整了一下衣角，道：“走着，游行去。”

这一天是1936年的最后一个月的第九天。虽然冷，但他们认为这正是他们这群学生游行的好日子。于是，每个上街的人都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一群学生手拿着各种颜色的旗子，高声喊着“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是，今天这场游行注定会不太太平——虽然实际上每一场都不会太过太平。

一群身着军衣的人将他们拦了下来，大批警察手执木棍、水龙，亓晏皱了皱眉，一把将旁边的程亦何护在自己身后，示意队伍继续前进。没过一会儿，警察打开水龙，冰冷的水柱喷射在学生们身上，接着又挥舞皮鞭、枪柄、木棍殴打。亓晏一直死死地抓着程亦何，但是人实在太多，没过一会儿，程亦何便被人流挤散了。于是亓晏就一边和警察硬碰硬，一边寻找着程亦何，却始终没有看到程亦何。

终于等到学生们冲出警察的重围，亓晏一边找一边问：“看到程亦何了吗？”

旁边的学生道：“没看到，她去哪儿了？”

亓晏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道：“你们都赶快去找找，找不到人别回来了！”

这时，人群中又发出一个声音：“会长，还有两个女生，五个男生也不见了。”

听见这句话，亓晏脑子嗡了一下。他想：一定是这些警察把人给抓走了。然后又想：怎么办。

亓晏在硬碰硬的时候，程亦何也在正面打斗，可是最终寡不敌众，不知被哪位挤了一下，她就和亓晏走散了。再然后，就被三四个人抓来了。

此刻，她正待在一个只有一扇铁窗户，一张长桌子，和两把椅子的问询室里。她心里并不慌，因为她们这次也没有干什么特别轰动的事情，只不过是平时最平常的游行示威而已。但是，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多警察出来，还要抓捕学生。这是她想不通的。

门外，一个面色冷冷的军官跨着大步走过来，到了门前停住了步子，问：“学生？”

门口的两个警卫说：“是的。”

军官语气也很冷：“要闹事就放任他们去闹，能搞起多大风浪，何必撕破脸皮。再说，联共，也是迟早的事。”

警卫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想抓的，可何警官说不能再放任他们不管了，否则他们会越来越猖狂。”

冷面警官的眼神瞥下来，凉凉的说：“王林，将他调去何警官那里。”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同样冷脸的警卫道：“你可以走了。”

站在门口的警卫脸色一阵青，又变成白，为自己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王林就抬起了手，扳动了保险，指着他的头道：“滚。”

警卫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连忙滚的远远的了。

等那个警卫滚了以后，冷面警官对王林说了一句：“外面等着。”然后抬手开了门。

门是铁门，开门的声音很大，程亦何一下子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看着门口的这张冷脸，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是她忘记是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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