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如初相见

1931年上海

动荡不安的年代从来不乏纸醉金迷，浮光掠影的奢靡世界里，深埋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时候，上海城被迟、宋两大家族一分为二，迟家世代经商，财权庞大，掌握着上海百分之七十的经济命脉。据传，迟家长子性格轻浮乖张，嗜戏如命，难堪大任。在她眼中，迟越舟不过是这乱世浮沉中的一叶轻舟罢了，直到许多年后，她才读懂此人内心的心计与深沉。

贰月 苏州。

“燕子刚报新春，春庭水榭家的小姐，暮时清，恰逢十六，生的一副好容色，乌云秀发，明眸皓齿，眉若远山腮若桃李......”戏台上学着青衣有模有样的咿呀着的，正是暮家小姐的随侍丫头，茉玉，“小姐，老爷前几日从北平请来的好戏班子，那一个个模样生的极好，汉子的声儿比姑娘的还细，我学了个一星半点来，讨小姐欢心！”茉玉俏皮的眨了眨杏仁大的双瞳，都说江南温柔水乡养美人，话却也不假。

“你这丫头最称我心。”她甜甜的笑着，平日里与茉玉这丫头关系最好，她一边绘着海棠，一边

时不时的与茉玉搭两句嘴，岁月静好不过眼前此景。

“老爷来了。”茉玉微微福了福身子，这是暮时清的生父，暮信昆，江南一带有名的做纺织的富商，祖上是光绪年间给皇家提供布料的，如今到他这一代，没了高官显贵的依仗，家道衰败的七八分。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起身，平时父亲总是不苟言笑，她自然会害怕几分，“爹，有什么要紧事么？”暮信昆寻了处石椅坐下，因平日里酒气财气沾的惯了，身材已经有些发福，年轻时是俊秀无双，否则暮时清的母亲不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清儿，过几日随为父去一趟上海。这些年来，山匪出身的宋晋庸势力是越发强盛，美其名曰宴请各地商户，其实不过是司马昭之心罢了，假意宴请实则拉拢。”暮信昆虽是商户，却出身书香世家，不屑与宋晋庸这等山匪出身有所交集。“宋家似有意与迟家联姻，可迟家并未回应此事，两家表面和睦实则暗斗，父亲莫要卷入这场纷争中去了。”

暮家之所以能在江南一带独善其身，无非是从不参与这些权位争斗中罢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他很欣慰，膝下二女性格迥异，却都无攀附权位之心。只是比起二姨太生的妹妹时瑾，他更宠溺眼前这个孩子，“这几日好好收拾一下，此去或要好些天......”

父亲这是在担心什么？他的神情好像有些忧虑......这些问题她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北平。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黑色皮革大衣的男人显得格外的招摇，他用线织的长格子毛围巾缠绕在脖颈处，遮住半张脸，不见神色。他踏进一家当铺，老板迎上前去，见他身无长物，询问道：“先生可是来典当的？”他四处打量，选择性的避开老板的问话，老板不耐烦的紧：“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有钱人，既然无生意可做，那且出去，别挡着我财运。”老板已然下了逐客令了，他理了理衣物，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上头附着一行新式钢笔落款的字：

见字如晤，棠。

是了！他要等的人就是他！

老板与他对了个眼神，心中然也。片刻钟头后，领着他进了后门。

北平的胡同口多的像芝麻，七弯八绕的。

“来，从这条巷子进去，走到头左拐约莫三四百米，门前挂着两吊藤的那家，就是你要找的人了。”“多谢。”他匆匆致谢，头也不回的急促的往前走着，前头正是他日日夜夜想见的一双妻儿。六年前他嗜赌成性，欠下巨债，为了躲避债主北上加入了一个神秘组织，家中妻儿全靠组织上的人照拂着，才不至于无枝可依，流落街头。

“这就是她们住了六年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简陋不堪的矮平房喃喃自语，幽深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

“你是哪个？”

“怎得伫在我家门前？”

从矮脚门走出来的是是高峰唯一的儿子，高思楠。

他看着眼前这个约莫才十三岁左右的孩子，模样尚未发育完全，瘦弱无骨的身板却已经要扛起整个家的重担。高思楠一愣，面对许久未见的父亲，想认却又不敢认。

“小楠，今日码头的刘老三没有刁难你吧？”屋内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由于常年做工皮肤早已粗糙不堪，这是高峰的结发妻子，邱若玉。面对眼前曾经最亲密的爱人，那一层一层泛起的酸楚与委屈，瞬间倾泻如注。

邱若玉扑进他怀里，哭的很大声。

“该死的！六年了你才回来呜呜呜......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三了？不想要我们娘俩了是不是？”边说边使劲捶打着高峰的后背，却又舍不得下重手。

“对不起小玉，对不起......”高峰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些年他对她的愧疚，岂是对不起能消弭的。“那你这次还走吗？”邱若玉缓过神来，擦干眼泪，她记得高峰信中提到，他在帮别人做事，并且高度保密，她是个敏感多疑的女人，她很担心高峰的安全。

“我......小玉，你听我说，现在北平是暂时安全的，你安心带着思楠住下，等我回来，便再也不走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离开。”

高峰坚定的眼神给了她不可挽留的勇气，他擅长唱独角戏，而她则是属于他一人的听众，戏已开场，停不下来了。

这是高思楠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他印象中的父亲记忆太模糊了，唯一深刻的是父亲喜好唱折子戏，母亲也喜欢听，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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