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如初相见

“暮小姐，若没什么事，便坐下陪我聊聊。”

宋衔羽将书搁置在一旁的红木箱子上，面对一个病人的要求，暮时清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她很顺其自然的坐在刚才宋晋庸的位置上。

“大公子想聊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宋衔羽脸上的微表情变化，从刚才的平静，变成了落寞，孤寂。

“暮小姐，你是否也觉得父亲对我这个儿子并不上心……”

“大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司令只是不善表达，天底下的父亲皆是如此。”

宋衔羽的脸上挂着苦笑，被头发丝半遮住的双眼，看不清他眸底的不甘，忧郁。

“父亲看重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他？是谁？”

宋衔羽不说话，这表示他并不想告诉别人这个名字，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也或者他不想提起这个人，对他而言是一种伤害。

“不方便说的话，那且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我相信你的为人。”

“此人是我的长兄，宋衔桓。”

暮时清只知道宋家只有宋衔羽一个长子，从未听说过还有旁人，看来高门大院也并非是清清白白，其中的是与非更是多的像乱麻。

“说是长兄，其实并非我宋家人，当年西北一方战役父亲带兵，没有作战经验的宋家军，那时候就已经冲在枪林弹雨里。”

“宋衔桓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是父亲从城中捡来的战地孤儿，父亲见他像个当兵的苗子，把他收在麾下，做了义子，那时候我尚且年幼。”

“他一路跟着父亲，冲锋陷阵，杀伐无数，挨了许多颗枪子，可每次都能奇迹般的撑过来，有他之后，宋家军屡战屡胜，父亲很喜欢他。”

“可惜，在一场事故中，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年纪。”

提到宋衔桓这个名字，他的内心似乎毫无波澜，暮时清却有些佩服这个宋衔桓，他的一生这样绚烂又传奇，只是有些惋惜，一个手握刀枪的将军，竟然不能战死沙场，却是死在一场事故中。

惜英雄，可叹英雄落尘埃。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你父亲自然希望你成为像你大哥一样的人，能够辅佐于他身旁，做他的左膀右臂，金满楼你为他所做的，他都看在眼里。”

“你的努力终有一天会得到你父亲的认可的。”

“嗯……”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继续拿起红木箱子上的书，继续阅读，好像又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

民国三年

北平最有名的水月戏班，台柱子‘蝶梦’名噪一时，那时候老胡同里头的人爱听戏，经常去捧他的场。蝶梦先生常常以霸王别姬里的虞姬模样示人，粉面红妆，那行头是他此生最爱。

一曲《思霸王》缠绵情意，诉尽悲凉。一战成名，让整个华南地区都记住了这号人物，蝶梦先生巡演无数，其中不服挑衅的人也有无数——其中势头最大的便是苏州的霄玉班班主林霄韵，这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在苏州没有人不爱听她的戏。

二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相约北平一战，就用蝶梦先生最出名的《思霸王》，最终蝶梦先生输给了林霄韵，惊动一时，没有人相信蝶梦会输给自己最出名的作品，殊不知，他输的非《思霸王》也，而是林霄韵。

“戏如人生，虞姬终是没能等到她的霸王，我却生性不甘平庸，我怎能错过此生挚爱，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君以诚邀，自然愿意。”

喜结连理本是一段佳话，谁知天意弄人，一对佳偶终成怨侣，分道扬镳。和离后二月，林霄韵生下一子，取‘忆书’为忆沈长书之意。

沈长书为蝶梦先生俗名。

战乱纷争，家国硝烟。

霄玉班在北平已无往日盛况，回苏州避难。水月戏班所在的水月楼被空炸失毁，无一人生。有传言沈长书心气高洁，一身傲骨不愿与敌军相唱《思霸王》，被乱刀砍死在水月楼中。

一代名角就此陨落。

林霄韵悲痛欲绝，为沈长书再演霸王，再唱《思霸王》曲终人散，终是成了戏中人，一缕相思祭了此生所爱。遣走了所有人，将幼儿安顿妥帖，三尺白绫，吊死在霄玉班的正堂之上。

“别了，我的霸王……”

一个不为人提起的往事，一个凄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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