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彻（10）

尹灵袖灵气婉约，倒也是个别致的美人儿。然而尹灵袖过门时，长女韵宜已然及笄，面对这么一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庶母，多少有些尴尬。只是早生一年，却凭空比自己长了一辈，这让韵宜很是别扭。

但是最让韵宜不大舒服的是，父亲窦撤开始限制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多出门，不让她多与外界接触，也不高兴她走路时带跑，甚而也不喜欢她步子迈得太大。除此之外，父亲比以前更加强调“贞静”二字，搬出了一堆前周后期盛行的女子戒律让她多阅读，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严加训练。

韵宜喜欢阿娘教的歌谣，喜欢音律，也向往二姨母爽利的生活方式。母亲虽然性子极好，不曾和父亲正面发生过口角，往日也极为柔和婉顺，看着是个好拿捏的，但韵宜知道阿娘不会事事都唯阿爹的意思为准。平日里阿娘教她的不仅是诗书歌谣，也教诲她读书明理，从来不曾用阿爹的那套早已不盛行的“女德”来束缚她。阿娘的温柔里从不包含逼她压抑自己真实性情和渴望的四四方方的紧小框架。二姨母几年前改嫁了一个当地塾师，三年前带着表兄屈斌举家迁去了新都。表兄家寄的信件里传递的都是新都最新的观念，打开了韵宜的世界，让她发现自己生活的天地的窄小。

由于从前的姨父已经新娶了继妻，又生了一个男孩，所以二姨母就干脆把和前任丈夫生的儿子改成了和自个儿姓，把儿子和自己与二任丈夫生的儿女一起带到了新都的书塾求学，还让表哥按照自个儿喜好学武读兵书。而就在今年，表哥又自个儿去了兵营，干得风生水起。听得二姨母说新都的闺秀个个能干，在各业都不乏能人，有做生意的，也有研发出各种奇巧新技艺的，也有不少以才闻名的……种种描述，都让韵宜对外面与此地封闭而截然不同的氛围产生了深深的向往。此地的小天地，已然容不下她了。

阿娘自从生了幼妹韶宜后就不再生育。而阿爹则是不停地纳妾，生出新的阿弟。阿娘没有把这件事儿太放在心上，她自然也就不会埋怨阿爹什么。不过她切实地认为，这样的生活，不该是阿娘和妹妹们应该过的。而现在，琚郎一到十三岁，就被父亲重点培养，继承家业。而她刚被宣布成年，就开始被更加严格地训练各种走姿仪态，为了以后赶快嫁人侍奉夫家人而做准备。满脑子都被塞满如何做丈夫的贤内助，当好绿叶，劝他上进，考取功名，要顺从丈夫，贤良淑德，生儿育女，开枝散叶……韵宜听了就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小时候盼着长大成人梳高髻，如今逐渐长大以后，她看着自己的小妹妹，觉得她们年幼不知事也是一种福气。

年底，窦撤就给韵宜说定了一门亲事，等到来年她十六岁就把亲结了。长大以来第一次，韵宜看到母亲坚决地反对了父亲的决议。卫子衿不同意早早把女儿嫁出，理由是韵宜年纪还小，不急着嫁人，何况她认为对方那户人家，除了门第家资相当以外就无甚拿的出手的了。那家的儿子为人浪荡，虽然相貌不差，但是败絮其中，为人不实诚，心胸狭隘。

就因为这事儿，窦撤和卫子衿破天荒地闹了不合，一度有些剑拔弩张，两人就此不合了许久。最后出乎意料地，韵宜的婚事就此搁置，暂时不议论了。但是从此以后，卫子衿和窦撤的关系明显不如从前了。过去二人或许还能保持表面的和睦，但是现在二人明显都比往日对对方冷淡了不少。若说从前卫子衿对窦撤眼里还有包容的期待，现在索性干脆不愿意把期待装在心里了。窦撤从前还敬重卫子衿几分，现在则开始也对她颇有不满。二人的关系就此有了明显的裂痕。

韵宜十七岁那年，窦撤又再次提出嫁女。对方是他看重的一位当地有些名望的豪强，可是比起上一个却更令卫子衿气愤。此人是上一位韵宜待嫁对象的表兄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和之前的那位是物以类聚，而且摆明了就是个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的。这人卫子衿的弟弟从前和他打过交道，曾经和家人提起过他的口蜜腹剑，为人阴损。卫磬和他打过交道，从他家的下人那里听到过他的各种私底下的行径。这人人后心术不正，人前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卫子衿早早探听了他的底细，得知是他后再次发出了强烈的抗议。而韵宜也不愿嫁给这么一位从没见过面的，不知底细，更有花名在外的儿郎。

但是这次有些不同，窦撤不知为何，对这一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评价。头一回议亲，他虽然有流露出明显的意思，但是并未把事情立刻做实。但这次却好像生怕卫子衿反悔，直接出手让人换了庚贴着意订婚，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长女在十八岁之前嫁出去。之后，卫子衿打听到原是那一家许了窦撤以田产上的关系与好处，还让那位小郎君出面以诡诈手段解决了窦撤的一些麻烦事儿，这才入了窦撤的眼。了解事情缘由后，夫妇二人之间又是免不了矛盾重重。家中二人关系越发的僵硬。

与此同时，二姊子少的儿子屈斌在新都因为在所从事行业方面极有天赋，开始收到重用，开始迅速升迁。二姊一家在新都的日子越来越有起色，而韵宜对于新都的向往也越来越丰盈。与窦撤僵持不下，眼看着大女儿就要被嫁到那样一个环境，就要山穷水尽时，卫子衿不得不做出了此生最惊世骇俗的举动——让儿子弟弟入新都送纳贡为名，护送韵宜先到二姨母家里暂避，再由她设法退了这荒唐的婚事。

于是就在当年四月，韵宜和侍女蘅珠，蘅卉带了简单的必备生活用品，假说去长姨母卫子孺处暂住散心，调养身心，实则中途改道，悄悄和阿弟，舅舅一起往新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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