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彻（19）

正佑元年接近尾声时，窦琚终于获得了关于这件异事的前因后果。幕后主使者虽然千呼万唤始出来却也不是做得滴水不漏。但这个主使之人到底让他感到格外讶异——单枪匹马，一人搅动风云设局，却又是未曾听说一个与他们窦家有什么仇怨的外乡人。蒋充似乎有备而来，处心积虑离间父子情感，但看样子绝非私下买卖这样简单。拒窦琚所知道的消息来看，他所昧下的钱财并未用于个人的私欲，甚至没有寄往外乡自家，而是分散送给了窦氏庄上的佃户以及一些流民。蒋充顺下窦氏的钱，中饱的却是或素昧平生或几面之缘的流民的荷包。而且这些受惠于蒋充之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受了何人的恩惠，甚至大多时候还并不了解自己是这其中的受惠对象，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捞得意外横财。

故事讲到这里，孟澍至早已口干舌燥，急于补充水分。恰好此时他们也行到了昭明宫附近。几名内侍早就候在那儿，翘首以待。见他们到来，忙匆匆见礼，从邝佑嘉手中接过那一堆西阁扫洒的物什，口称:“临汾郡公，闻喜县公安好，陛下已然与众位贵主在殿内等着二位了。茶水点心已然备下，就等着二位了。”

清源殿内，一众人等已然到齐，女皇孟舒淇与新婚燕尔的皇夫聂沣伦居于上座，下首坐了满满一殿的人。除了办事未归的萧方旭和卞尚国二人，其余亲友团成员似乎尽数到齐了。邝佑嘉一眼撇去就看到了坐在门口一脸焦急张望着的段渠清和孟澍至的媳妇儿孟惠昭。

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邝佑嘉就被一枚时速极强的窜天猴火炮给扑了个满怀，让他一时险些跌昨下去。一个在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中气十足地响起:“邝佑嘉你个混蛋终于回来了！我这辈子怎么就栽到了你手上！当你的县公不好吗！非要用这种法子膈应我！”

邝佑嘉好容易站稳了身形，扒拉下了像个挂件一样双手扣在他脖子上的霍韵窈:“行了行了霍娘子，我就是来皇城遛个圈就把你整的这么激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搞得咱俩系过红线一样成不？你说咱俩这么久的交情也不用这样拿我寻开心吧！”嘴上说着，一只手却偷偷在扒拉下韵窈的手的时候轻轻握了一会儿，慢慢地抓着她的手儿放下，又略做停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开去。

韵窈听得这句话，登时红透了一张芙蓉秀面，两腮红的如同上好的胭脂，她耍脾气般愤愤地恨道:“便是交换信物又如何？莫说系红线，你就是立时提亲我也愿意！反正我这辈子横竖是折在你手里了！”嗓音并不算小，正好满殿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片寂静，邝佑嘉瞪大了眼呆呆看着韵窈，似是莫名于他的话。而那厢，韵窈这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浑话，脸色顿时更红了，却执拗地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邝佑嘉，不愿意为自己的话语做出半分解释。半晌，邝佑嘉讪笑一声:“韵窈娘子，这个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玩。你纵然无心于情情爱爱，也总不能拿这种事情和你狼狈为奸一块长大的哥们儿说。如今咱们已然不复年少了。”

孟澍至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就在这当儿开口了:“你俩怎么磨磨唧唧的。佑嘉你看你，你对韵窈什么心思我们谁不知道，韵窈都跟你说提亲也愿意了，你怎么反倒不信起来。是，韵窈的确是心思不甚细腻，不如寻常女儿家那般对于这些情情爱爱的情绪知晓得那样透彻。可是你细想除了你，谁还能和她关系最近？这些年她当了女史，已然不便如从前一般同我们这些旧友嬉笑怒骂了，对外人更是得端着一副守礼的模子。除了你，她还能接受跟谁有肢体上的接触？除了你!今儿我们就把话挑明了:韵窈早就看中你了，只不过她一直不愿往这方面多想，至于为何你心里最清楚。直到今儿西阁这一事，我们略微一诈，才让她放下了自个儿的顾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娘子和你表明心意了，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孟澍至平日里看着木讷，此时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在场所有人都给他连珠炮的一口气说话给弄楞了，直直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看，半晌不说话。最后还是21岁的舒淇小女皇先回过神来，抚掌笑道:“澍至把咱们想说的话儿都说遍了，帮人帮到这份儿上了，闻喜县公不当场表明一下态度？”

邝佑嘉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充满着踩了棉花一般不真实的感觉。本是西阁公公宇文榨去世无人扫洒西阁，众人赶鸭子上架让他代为扫洒一阵子。他为了能够有机会多见着韵窈，这才答应下来，哪里料到一来二去，自己竟然当众和韵窈互通了心意，甚至被陛下当场赐了婚。

过了良久，他逐渐反应过来，孟澍至因为口渴，还未曾讲完新的西阁公公的故事，于是又开口问了孟澍至接下来的事儿。

窦琚奇怪于蒋充的行为动机，觉得此人背后恐怕有需要深挖之事，不敢操之过急。于是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进一步查清蒋充的真实目的以及下一步动向再做打算。这调查的几个月来，蒋充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窦撤似乎也在没有受到外来的暗示和离间，但是明显对他似乎比从前明显防范了，几乎不愿意多见他，时常动辄斥责他，对于他的所有建议均严厉责骂。而窦琚几次想要与他私下谈谈，解除误会，却总是不得机会。窦撤性情近来越发古怪，他不愿意见窦琚，只躲在自己房内时日渐长，不然就是销声匿迹不着家，和窦琚几乎见不上一面。必要见面时总以窦撤斥责儿子随后拂袖而去，不再理会窦琚任何解释结束。常日里，窦琚想要求见窦撤，永远是被一脸为难的佣人回复两个字——“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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