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图

琉璃拼图，美丽易碎。但是巧手聪敏的匠人，还是能够用智慧将碎了的琉璃片，拼出不一样的新美丽图画。方玉玥的人生就像这琉璃图一样，摔碎了，后来又被巧手拼起来了。如今她带着养子方胜在长宁经营一家药铺，售卖各种珍贵或必须的药材。母亲吕绣鸾和她住在一起。

表姊尚皓光是长宁有名的追远食酒楼的老板娘，带着养女竹淇一人自力更生。竹淇和方胜是她们一次去长宁城外的翠流山采药时在路边捡到的一对双胞胎姊弟。考虑到各自的抚养能力，最终皓光抚养来姊姊，取名竹淇。玉玥抱走了弟弟，取名胜。表姊妹俩住在一条街上，走动也频繁，两个孩子也不会因此生分。

玉玥有一个姊姊金玥，曾依着父母之命嫁给了皓光的心上人程昇，后来因为情感不睦分道扬镳。和离后程昇就因公去了外地任职，金玥自行离家去投奔丧夫后去了国朝南部闯荡的姨母绣燕。

玉玥的哥哥方保定已经多年不回来了。父亲方成在几年前因急症过世。玉玥和母亲表姊相依为命，独身一人带着胜郎，自己经营着药铺。偶尔，她会想起从前的生活。他们从前住着的大宅子，现在搬进了一户她不认识的人家。从前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但作为有过一段不幸的经历的玉玥认为，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程昇哥能够尽快从外地回来，和皓光姊可以再续前缘。

昇哥已经三年没回来了。玉玥慢慢捡拾着簸萁里的药草，分类将它装进一个又一个专用的纸药包中，再把口封包好。四岁的胜郎在一旁笨拙却认真地一起装药包。她好像听到了喜鹊的叫声，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是有贵宾要来？

四年前他们一家人从外地归来时，路上也曾听到喜鹊的欢叫声，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皓姊。第一次见到皓姊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几无纹饰的素净裙衫。深碧色的衫子，素白的裙，真像一弯新月清皎。兰婆婆那时还在，和桃姨守着宅子等他们回来。兰婆婆年纪虽大，还保留着兰的气质，一身庄重却平平的蓝装。桃姨不愿意嫁人，总是穿着一身白，上面印染着一些简单的图形。其实桃姨对桃花很有好感，只是至始至终都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的寓意无所表示。她宁可当个老姑婆，她要过自己的日子，她说自己最挂念的，就是在辽东的家人。

四年前，被外放至辽东行宫所在地平阳为官多年的方成带着一家老小回到长宁。那一年是卫正四十二年。他们回到从前旧居的长宁的那天，上官太子妃生下嫡子，也就是太子的第四子。那天的长宁喜气洋洋，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陛下册立为皇孙。这是霍皇夫去世四年后，女皇第一次展露笑颜，把所有的喜悦都放在了脸上，驱走了笼罩多年的大部分阴霾。女皇和皇夫多年夫妻，感情深厚，孙子的出生对她似乎有着回春的作用，女皇一高兴甚至还免了当年长宁城中部分犯了小错的罪犯的惩罚。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方家抵达了京都长宁。他们事先写信通知了归期，让留守在老宅子里的几位仆人并家中唯一已知可以称得上是主子的兰婆婆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准备。但是等他们回到老宅子时，意外地见到了姑姑方菊韵的女儿，尚皓光。

初见皓姊时玉玥只觉得一弯新月坠落，落到了这座她并没有多少记忆的老宅子里。她很奇怪，老宅子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位清皎的佳人，穿着几十年前的旧式衣装，妆容清淡，但是恰到好处。发髻梳的样式是即使平阳也早已不流行的，不过很平整精细，看不出一丝差错，和兰婆婆的妆容发髻似乎是一个款式的。那小娘子看上去个儿高挑，年龄比自己略大一些，看上去怪和善却也有几分性格，不是柔弱的女子。

玉玥离家八年，今年刚刚及笄。这次回来后第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办她的笄礼。办完笄礼后，就要张罗姊姊的婚事了。姊姊今年十七，正是最佳婚龄，十八以后就显得大了。大哥虽然家里最大，但是身为男子往往不急于一时。不过玉玥这时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长辈们的脸色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脸上似乎都有点挂不住什么的样子，连个假笑都不愿意挤出来似的。玉玥不明白周围长辈的反应，只是直觉或许和这位多出来的姑娘有关。

兰婆婆挨个儿认出了他们兄妹。姊姊和大哥对待兰婆婆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兰婆婆是祖父的妾，当初甚至不是外头娶进来的良家子，只是家里曾祖母身边的使女。

小时候她曾经隐约从一些仆妇那里听说兰婆婆有过一个女儿，叫菊韵。这姑姑在家中父辈里年龄最小，性子却刚毅果敢。姑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病愈后成了失聪之人，从此不方便说亲和婚嫁。不过听兰婆婆的佣人桃姨说，小姑姑心灵手巧，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人美心善，再和善不过，却也再倔强刚强不过。习得纨素，工于绣艺，亦能手书娟秀小楷。更妙之处在于，她能利用所有残次的物品，将它们以精致清雅的新面貌派上用场。

桃姨从小就在方家和小姑姑一起长大，和原先伺候兰婆婆的春杏婆婆情同母女。当初春杏婆婆因为没有看顾好小姑姑导致她生了一场大病后失去了听说的能力，被祖父下令赶出了方家。后来新拨过来的女史秋苏原是祖母房里的新手，比起春杏婆婆差得远了，还闹出了许多麻烦难以收场。

最后，兰婆婆只能无奈地自己亲自上阵，带着桃姨和小姑姑一起做事。最后秋苏被收回祖母屋中继续当差，又接连换了几位女史，却总是远远比不了春杏那般可靠省心。最后一位女史在时还闹出了失窃案，连带着兰婆婆都惹上了嫌疑。最后，兰婆婆索性说自己屋里有了桃儿一个就够了，韵娘年纪虽小，但自己从前也是做惯了活计的女史，屋里的事儿，她完全顾得过来，就不必劳烦夫人费心替她找女史了。

那一年，曾祖母刚刚过世，玉玥的亲祖母窦氏，刚刚从少夫人成为夫人。曾祖母是最疼爱小姑姑的，可惜她才过世不久，小姑姑就意外染病，变得又聋又哑。于是后来，兰婆婆屋里的吃食都是自家去厨房开伙做的，屋里的针线活儿也基本自做。桃儿年纪小，不能全揽所有活计，所以主仆三人时常一块儿自己收拾屋里，自己动手做事儿。

大约在菊韵姑姑十六岁那年，她认识了姑父尚玠。尚姑父是一个医者，祖居上阳。他游走多地，四处拜师学艺，认识各地草药，学有所成后开了家医馆坐诊。

姑父幼时也曾经受教于当地的一位老师者，能识字也会作画。所以他行医之余亦会作一些民俗画。文人墨客以工笔为雅，他却自喜爱这芸芸众生，世间百态。后来她与皓姊熟识后曾经听皓姊讲起过她父亲说的一句话：“没有这芸芸众生，就没有这繁华的大千世界。我们活着最大的义事，就是能够每天看着这熙熙来往的众生的喜怒哀乐。”

姑父的话很新奇也很质朴，玉玥很是喜欢。想来姑父也是个优秀踏实的人，才引得小姑姑的青睐。

菊韵姑姑和姑父的初见始于兰婆婆的一次风寒。那天是重阳节前一天，兰婆婆起床时发现窗子开了一半，气温在一夜间骤寒，冷冷的风吹进来让她感到有些发冷，她连忙就要关上窗子，免得生病，重阳节前生病，怕是不方便，当天家里的事儿多着呢。她虽然是半个主子，但也要求参与当天的准备活动 ，她做重阳糕的手艺向来老道，所以夫人也会让她去指导府里下人做重阳糕的环节工序，务必不让重阳糕出一丁点差错，还要指示桃儿和其他人负责采好新鲜的菊花给家里人簪上。即使她不能随主君一家去登高，也要为重阳佳节尽一份力。

太夫人去世后，主母窦氏就精简了家中的仆役 ，除了家中嫡出的两个孩子和主君院里的，其余仆人除了粗做活计的，基本上都给些赏钱散了另谋高就。窦氏的理由是如今家中用度不比从前，须俭省些，且人多了反而手忙脚乱，分工不明确。

关于这一点玉玥心里总是觉得有些疑惑，太夫人去世的前后听闻其他老仆人谈起时不像是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用度紧张，而且她有记忆以来，祖母身边的女使从来人手并不紧缺，各人手中的活计并不多，反而是兰婆婆这边没什么人手，基本上是捉襟见肘。小时候她并不大懂这些，但随着年龄渐长，她也从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和亲人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味的地方。但是作为亲孙女，玉玥自觉自己不该捕风捉影地猜疑疼爱自己的婆婆，因此她尽量不去深思这其中的疑惑之处，只是更加礼敬兰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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