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颜
青人常说起江湖。
禹良年少时,对此十分向往。
那时候部落中来了一个青人教书的先生,开始的时候很受排挤,时间长了,人们看他每日安分度日,便也不再为难。再后来,那青人先生换下汉服,穿着他们部族的服饰,与他们一起放牧。
青人先生家有很多藏书,禹良总喜欢躲在他家中看书,看到欣欣然向往之处,便问先生,江湖在哪。
先生只淡淡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江湖。
他说完,一只蓝灰色的青燕从天际飞过。
禹良想起自己的名字由来,他出生的时候,就是有这样一只寓意良好的鸟飞过头顶,所以父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他一直向往那样自在高飞的生活,但是一直没有如愿。
青人先生跟他们住了五年,随后就走了,孤身一人,背一只较小的行囊。
之后便没有了来往。
直到多年之后,瑶国初定,禹良告假云游四方,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遇到了那位青人先生。
他成了一个说书人。
禹良不敢相信,他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看到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在部族的时候,他是一个举止有度、仪态从容的先生,而在这小镇上,他成了一个身沾油腻、市井味浓的说书人。
他没有认出禹良。
连着三天,禹良都坐在距离说书人最远的一张茶桌上。
巧的是,这三天,桌子对面都坐着同一个人,一个身穿藏蓝袍的女子,五官平平,极为沉默。
第一天,说的是豫州汝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禹良对面那女子,却面无表情的听完了。
第二天,说的是青口之战,谢家坐镇建康、东山再起,谢韫四战四胜、所向披靡。满座皆听得热血沸腾,唯有那女子,只是轻轻抿了口茶水。
第三天,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宸凌,禹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占了一席之地。听客们对这个异族王族的故事不太感兴趣,倒是对面的人,不经意间轻轻一笑。
禹良也不由得笑笑。故事中,有他当年如何辅佐明君、丰功伟绩,却没有说起,他的理想其实是横笛一支、游历四方。
或许那位青人先生已经不记得他。
或许自己一开始便认错了人。
禹良这时候再回想当初,觉得江湖,大概就是多数人的无奈与寂寞、期望与荒唐了。庭前的花树、梦里的前尘、割舍不断的宿命……腥风血雨,梦回千转之后,总会归于白发扁舟。
这晚,禹良路过酒馆,看到那藏蓝袍女子独自坐在里面喝酒。
他走进去,招呼老板又上了两壶酒,坐到了女子对面。
“在下禹良。”
那女子拿起酒,慢慢喝一口。
“颜青。”
然后就再也无话,一杯,接一杯。
没过多久,又有人走进来。
是那个说书人,似是已经在别处喝了不少,踉踉跄跄地晃到了一张案前,挥手道:“将我上回没喝完的半壶拿来!”
老板叹了口气,还是将酒给他了。
说书人喝得高兴,也不在乎边上有没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十分沉醉的模样。别人独自喝到烂醉多是借酒消愁,而他,是真正沉醉其中,一副妙不可言的模样。
禹良静静地喝着酒,听那说书人唱了许久。都是些没听过的歌,恍恍惚惚,听见草木、山川、河流、草原、荒漠……世间万物周而复始,大海说干涸就干涸了,山川说削平就削平了,也有故人,说去世就去世了。
那说书人喝得醉醺醺,用手蘸了酒在案上写字。
写完字,他摸了摸嘴巴,站起身,歪歪扭扭地往外走去。
禹良才发现,那名叫颜青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酒馆中,除了老板,就只剩他一人。
屋外起了大风,夜渐渐深了。
禹良结账离开,在路过说书人的桌案时,禹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油渍浸染的桌案上,留着四个将干未干的字:
此生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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