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恩似乎沉浸在某段回忆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年,他才决定将远在家乡蓬县的家眷接到京中……
大雨倾盆。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泥泞不堪。这里叫做黑牛岭,两边尽是悬崖峭壁,阴森嶙峋。一队车马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跋涉,任是何等的高门大户,多少都有些狼狈。
一个穿浅碧圆领箭袖华服的公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头戴一顶斗笠,外披一件蓑衣,骑马依附在油壁车旁。车上的老夫人心疼儿子,打起车帘道:“彻儿,还不到车里来。若是着了凉可不是玩的。”
顾彻听说,笑道:“不碍的,母亲。等过了这黑牛岭。听说这一段净是些盗匪豪强。你与大嫂安坐就是。”
像是应了他的话一般。疾风暴雨中,忽然破空传来一道利箭,稳稳扎在车辕上,也不知是被雨打的还是怎的,箭羽微微颤动。好似一个发抖的妇人,瑟缩在暴雨里。
顾彻立刻挡在车前。看着前面突然多出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里拿着刀剑叉戟,知道是碰上了这一带的豪强。顾彻不禁心头一紧:他这一行,都是妇孺老幼,纵有几个家丁侍卫,也万不是这些江湖英雄的对手。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是呼天不灵叫地不应。愁煞人了!
他心中立时做出决定:为今之计,自然是舍财保命。但是一想到后面车厢里还有几个父亲的姬妾,一时又皱起眉头。
这时候,那伙强人已纷纷围住了车队。不知是谁在呼哨一声:“这是京城里顾大人的家眷。大伙儿可发财啦。”
“听说顾大人有几房娇妻美妾。兄弟们这次可有福啦!”
“哈哈哈哈……”
顾彻听得血脉喷张。只见为首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往前跨了一步。冰凉的刀尖对准了顾彻的鼻子,冷笑道:“识相的就立刻带着你的家丁们滚蛋!不然,爷爷的刀剑可不长眼睛!”
“钱你们拿走。但是家里的女人孩子你们不能动!”顾彻说。
这时,后面一辆车上忽然匆匆走下来一个女子。顾彻一看,是父亲的第三房小妾丽娘。这丽娘本是个歌姬,生得颇为妖艳。丽娘目不斜视,一直疾步走到那络腮胡子身边,笑道:“厉大哥万不要心软。顾二公子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倘若他进了京见了老爷子,那咱们黑牛岭的兄弟们可就是现成的亏。依我说,竟是一个也不要放过的好。”竟是与那强盗极为熟识之状。
顾彻大吃一惊。原来今日之事竟是他们早就设计过的。他怒视着丽娘,说:“姨娘为何要勾结这些贼子?我顾家亏待过你么?”
丽娘鄙夷地说:“我本就是他的人。你那个好色的爹把我弄进门,不过两三日就丢在脑后了。要说亏待么,大妇却也不曾给过我好脸色。二公子,你要怪,就怪你那个爹爹做事太绝。实话告诉你,我与他图谋今日也不是一时半时了。明年今日,妾身一定多多给诸位烧香化纸。”
那络腮胡子一脸得意,竟不管众人在前,就在丽娘腮上香了一口。大手一挥:“杀!男的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顾彻心头一寒。心想今日小命莫非就交代在这黑牛岭了?就在此时,一阵清越的笛声隐隐响起。连带雨势都似乎小了很多。
随着笛声越来越清晰,雨势也越来越小。等到顾彻看到那名身穿绿纱的少女时,雨已完全停住。
十指纤纤,如笋。
风姿绰约,倾城。
那少女手执碧玉笛,檀唇微启,呜呜咽咽地吹着。恍若从濛濛雨雾中走出的仙子。
她一双秋泓若水,此时正瞪着那个络腮胡子,道:“厉万江,你还真是忘性不小。这么快就把我说的话忘了?”
络腮胡子正是这一带有名的绿林头子。自那少女笛声一起时就已神色微变,此时在少女面前更是低头缩脑,显得十分狼狈,嗫嚅道:“原来是殷姑娘……”
那殷姑娘淡淡笑道:“两个月前,你曾在西江作恶,毁了不少女儿家的清白,坏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当时我师兄便要杀了你。是你苦苦哀求,说还有未了之事,却原来是要继续作恶。你说,今日我是饶你不饶?”
“哈哈哈!师妹,还饶他作甚?”破空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穿竹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攀着一根藤条跃至众人眼前。顾彻听他叫那殷姑娘师妹,不禁抬眼一看,却险些吓了一跳。
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他的一张脸上刀痕遍布,最长的一道,几乎是从右眼角斜横至左耳。他这副尊容与那殷姑娘确实一天上一地下。一个好似云岫台飘落的仙子,一个却似地狱塔反出的恶魔。偏偏他二人竟是师兄妹。顾彻不禁暗想:“若要我天天对着这么一个人,只怕我晚上是要做噩梦的。只是不知道这殷姑娘会不会。”
这么想时,便不禁抬眼去望那绿衫少女。恰巧那绿衫少女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真是如三月初绽的桃花一般,顾彻的心似乎停了一拍。就听那少女声音如黄鹂般婉转说道:“我是不怕我师兄的。”
顾彻心头一震,随即大窘。又暗自诧异:“她竟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却不知这绿衫少女善用读心之术。所以才知她心中所想。
那青年男子奇怪道:“阿梨,你……”他瞟了一眼顾彻,闷声说:“呵,你又使用秘术。看我不告诉师父去!”原来这少女名叫殷梨。她似乎极怕师父,忙百般央求道:“好师兄。你不告诉师父,我做百合芙蓉羹给你吃。”
那青年男子粲然一笑,虽然面容丑陋,一双眼睛却极为清亮。忽然嘬唇长啸一声,只见数条枯枝纷纷立起,如刺如矛一般,飞射牛头岭众匪。那绿林头子厉万江见势不妙,身形急退,顺势一把扯过身边的丽娘挡在身前。可怜那丽娘竟活生生做了肉盾。被树枝扎满胸腹。殷梨嘿然一哼,曼妙身形飞起,手中碧玉笛中激射出一道急细的银丝,直扑厉万江。那厉万江转身之际突然觉得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头。原来是那银丝绕上了他的脖子,殷梨轻轻一扯,厉万江头一歪,脖颈竟被那银丝绞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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