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穿堂风

长河图是一副绘着玉轮大陆全貌的画卷，画卷可分做无数的幻境碎片，为了锻炼修士的能力与警觉性，刑法堂自百年起决定，每二十年就将长河图打碎一次，碎片散入大陆山水间，由每个门派派遣金丹期的弟子前去寻找，五年内最先带着全部碎片到达长河图前者胜。

望月峰，碧木涯，驭风城近年势头较胜，因此得到的名额较多，而昆仑宫近年潜心避世，所以只递交了三个弟子的名额，墨山因几十年前遭过重创，也只出了三名弟子。

而今年历练，显然比往常严厉，每个人分到的路线不同，而且大多是凶兽埋伏毒瘴蔓延的路线，这些凶兽出没的地点还和百姓居住的地方较近，每个路线点或者路上周边都有可能得到碎片，很是考验修士的警觉性与能力还有耐心。

沈祀月看了陆晏的路线，传通了鸣钟殿的灵境，岳祀云正在伏案批着什么，灵境一响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祀月？有什么事吗？”

沈祀月握着手中的卷轴“掌门，为何给陆晏安排这种路线？这条路不仅危险重重，甚至还有风神冢，且不说风神冢如何，风神殉道这几百年，您可听到有人找到这处地方了？这处地方很可能就是传说，为何还要这样安排？”

岳祀云显然不知道这种情况，听着沈祀月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斟酌着开口“刑法堂这般安排恐怕也是有他的理由，既然这样，不如让师侄去试一试？失败无所谓，你总得让你的弟子去闯一下，你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在你羽翼下。”

沈祀月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好，如果有万一，掌门可不要阻我。”

说着不等岳祀云再劝两句，沈祀月已经切断了灵境，岳祀云发愁的搓自己的头，搓下来了几根头发。

陆晏几个人沐浴完换了衣服，还抽空去了一次饭堂，从饭堂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日暮西沉，天边几颗星子闪烁，陆晏手里拿着给沈祀月刚做的点心，趁着还热，小跑着将长风几个甩在身后。

沈祀月正坐在云池边，他低头翻看着一个墨蓝卷轴，陆晏穿过杏花雨的时候忽然有些恍惚，他看着沈祀月的身影，总觉得这种场景他见过好多次一样，就像是出现了幻觉，画面有些重叠，他拿着点心朝他走去，沈祀月就站在檐下等着自己，就像是等着自己晚归的家人，这幻觉熟悉的陌生。

正走神间，陆晏已经走到了沈祀月面前，沈祀月抬起头“回来了？”

“是，弟子还特意给师尊做了点心，”陆晏也坐在他身边，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他“知道师尊不喜欢吃很甜的，这是栗子糕，不很甜，很好吃的。”

沈祀月不忍拂他好心，伸手接了，见他手上还有几道裂口“手上的伤怎么没有处理。”

陆晏看了看手上的小伤口，是刚刚打斗的时候摔的，他之前陪人打拳击伤的比现在重的时候都有，也不在乎这一点皮肉伤“一点伤口而已，过会就好了。”

说话间长风和子风夜已经来了，唐云卿也换了身轻便的衣装紧跟其后。

几个弟子盘腿坐在云池前，沈祀月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你们也听说长河图历练要开启了吧，这次历练，你们四个都要去。”

陆晏忽然松了口气，幺幺零在他意识里开口“宿主，不错呀，您提升能力的机会来了。”

“今年不同往年，今年路线复杂，凶兽棘手，恐怕你们处理起来会有些吃力”说着沈祀月看向自己几个弟子“此次长河图集结地点是碧木涯，我会提前几个月去那里等你们，此行凶险，一定要带着传讯纸鹤，若有意外，及时唤我，我们不求胜，只求稳只求自己平安，懂了吗？”

“是，弟子遵命。”

沈祀月这才开始念每个人的路线地点，陆晏有些走神“幺幺零，你说是不是缘分，我总觉得沈祀月这样我见过唉。”

幺幺零“这个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

“不是搭讪，我总觉得我认识他，和我第一次见我恩师时还不一样，恩师第一面觉得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沈祀月就像……”

幺幺零等着他编，陆晏结巴了一会，才想起来一个形容词“像相识很多年的人。”

“你们本就是相识很多年的师徒啊。”

“不对，感觉不对。”

沈祀月抬首“陆晏，你此行下山后，星宿城是第一关，之后是剪燕关，然后便是风神冢，这处地方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要强求，保重自身，不要断了与为师的联系。”

陆晏心神一震，喃喃自语“风神？”一个个画面从脑中闪过，鹅黄女衫的坤道，大开的镇魔眼，扑面而来的罡风，结界中的人间烈狱，她最后坠入地狱说的什么，说“中天风神，自愿殉道。”

陆晏把那个坤道的身影反复回想，那女子坠入地狱的身影想起来就一阵难受，而墨寻，就是那时幻境里拿到的，那墨寻，和风神是有什么联系吗？

沈祀月见他走神，以为他害怕，于是第一次放柔了声音“陆晏，拿好传讯纸鹤，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唤我。”

子风夜小心翼翼的开口“师尊，那我也能找您求助吗？”

沈祀月点了点头“随时都可以，此行主要是历练你们独当一面的能力，路上若是遇到同峰的弟子，可以帮，也可以不帮。”

陆晏终于从失神中找到意识，他本就坐在沈祀月面前，微微抬头便能看见沈祀月腰间的石青色的穗子，他忽然想起来那个铃铛还没有还给沈祀月，刚想抬头说什么，就撞入沈祀月一双眼眸里。

他眼眸是想要人溺亡的湖泊，陆晏对上那双眼睛忽然就大脑空白，只是点了点头“是，弟子都记下了”。

沈祀月这才站起来“唐云卿，齐师叔给你改名没有？”

唐云卿脸色柔和下来“师叔说我本名就很好听，所以只是改了中间的字为雪。”

沈祀月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子来“雪卿，倒也是好名字，你刚入我门不过半月便要出门历练，我赠你一谱，望你能历练平安。”

唐雪卿恭敬的双手接了“师尊言重，这半月弟子很是充实，觉得学了在外门一年的学识。”

沈祀月是不擅长照顾人的，除了叮嘱自己弟子完善自身，保护好自己，也不知道该给他们什么，于是他借着夜色去了神农峰，晚上的神农峰一片静谧，一个白色的团子熟练的滚到沈祀月脚边，沈祀月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思陪它玩，只能弯腰揉了揉它的胖身子。

岁无忧的住处还灯火通明，沈祀月敲门进了，发现叶祀霄和齐祀雅都在。

齐祀雅见他推门进来“师弟，你也是来要伤药的？”

叶祀霄怀里已经拿了两个药袋，见他衣摆沾上了露水“更深露重你为什么自己跑来了，你只要在灵境里唤我一声，我给你送去多好。”

“长风要经过训魔林，陆晏的路上会遇上沼泽，我来找岁峰主要些避瘴的药。”

沈祀月独来独往惯了，陆晏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虽然不是他自己主动想要的，但陆晏那几年的陪伴确实让他改变了些许，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困于心事只是自己折磨自己。

可他学不了叶祀霄那般，也学不来齐祀雅那般温柔，他只觉得不摔打不成长，可如今真的要将自己弟子送去摔打，他却有些犹豫了，他不是什么好师尊，他脾气暴躁又待人苛刻，他学着去做一个师尊，希望能对得起几个弟子刚来时的期盼，可他实在学不会温声细语，他师尊也说过，严师高徒。

对于他们未来他实在帮不了多少，只希望他们能平安不愧道义就好。

临行前一天沈祀月免了他们的课，让他们好好收拾东西，弯月高悬，沈祀月坐在廊下，清风吹动着檐下竹帘上的穗子，想起今日闵轩嘱咐自己的事情，他拿出传讯纸鹤，连夜给碧木涯的大公子发去一封密信，百年前沈祀月曾在碧木涯与这位大公子相处过几日，虽然与二公子有过过节，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未断过，虽然每次大公子只回寥寥几句。

沈祀月看着如水月色照着云池，几尾锦鲤以为天上的云在水中，摇着尾巴上前撞出一片涟漪，陆晏前几日送给的栗子糕还没有吃完，他拿起一块放在口中细嚼，他看着未散涟漪的池水，抬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仿佛面前真的有人正在陪着他一般。

“阿姐，我是一个好师尊吗？”他想起这些年对他们的严格，忍不住苦笑“是我无能，他们未来恨我也好，恼我也罢，我不能让悲剧再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无意穿堂风路过，墙角处陆晏收回了继续向前的脚步，偷偷看了眼沈祀月转身离开。

长河图历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望月峰只少数人知道，沈祀月将伤药和银钱都分给了他们，山门外齐祀雅刚刚送走自己两个弟子，陆晏有些放心不下沈祀月“师尊，我会尽快去碧木涯和你汇合的，师尊要照顾好自己。”

沈祀月点了点头“不用担心为师，此行凶险，保重自身。”

子风夜红了眼睛，他还是有些打怵“师尊，徒儿真的能随时找您吗？”

“随时。”

长风倒是比他们两个都镇定，朝沈祀月恭敬的行了大礼“此次离峰，还望师尊保重，弟子一定不负所望取得第一。”

朝阳东升，卯时三刻，陆晏最后一个拜别了沈祀月，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山门处沈祀月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叶祀霄在背后拍了拍他肩膀“阿离，你不要担心，这历练你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你怎么像看着孩子第一次离家的娘似的。”

沈祀月打掉他的手“你如果闲来无事可以去扫一扫台阶”说着抬脚往回走。

“你去哪呀，你的锁曦山都没有人了，不如去我那看些好东西？”

沈祀月不理他，叶祀霄追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念叨“别不理人啊，四师弟？沈祀月？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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