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廉色煞白牙关紧咬。
珍娘刚才的话拨开蒙在自己眼前的层层迷雾,多少日以来的困惑不解,正带着森森寒光,慢慢在浮现。
皇上中了邪道,一门心思只求长生,凡人之力根本无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反将原本的圣君,变成了魔鬼。
怪不得太后与皇上自三年前开始便相敬如冰!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母子情深!
可是九皇叔……
一想到这里,程廉本能地警觉起来。
“你说得再天花乱坠,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帮着那一位,”程廉瞥向珍娘,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中间人是顾家吧?中午我去公孙家祭拜,本想与两位面谈招呼,不想却听闻早早离开,还是与顾家五少爷一起。”
珍娘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说,更在路上与秋子固打赌,看这句话会于何时出现。
她说必在见面时,秋子固则赌在饭后。
如此看来,她竟输了。
不服气是有的,好在愿赌服输,赌品也不过是明日早起时的一碗糖水而已。
“是啊,我们是与顾五爷同行的啊。”
珍娘的回应风轻云淡,还配上带着一双小梨涡的盈盈笑容。
程廉心神一荡,这样的笑着实难得,纯真而灿烂,但立刻又绷紧脸作严肃状,毕竟正事要紧。
“如此看来,大家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说那些冠冕堂皇,不过是金玉其外!”
扑哧一声,珍娘忍俊不禁,看了看秋子固,做个鬼脸:“你看这程大人,平时多少肃然威风,真碰上说不过的主儿,耍起赖来,也不过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程廉立马涨红了脸,愤愤道:“这是什么话?!本官实话实说,你不过是被揭穿了把戏,恼羞成怒罢了,反倒打一耙?!”
这下,连秋子固都不由得微笑起来。
丫头说他三岁,还真是只有三岁了,愈发连这样的幼稚的话也出口了。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的圣上已见颓势,自然要换一位明君,至于是谁,大家有商有量,九皇叔若有这个本事,又有何不可?
能说出刚才的话,可见程廉是已默认现在的皇上不成气候,不过嘴上还在坚持,不肯就此认输作罢。
程廉也反应过来,脸更红,渐成茄饼,想了想自己也坐不住,屁股底下好像火烧,灶头上汤罐的热气,又仿佛都扑到脸上来了。
“厨房里太热,本官出去透透气!”
程廉依旧沉着脸,在秋氏夫妇看透后微笑的眼神中,大步流星走出门去,倒是吓了门口的福平一大跳,忙起身行礼,又躲开不迭。
风寒刺骨,程廉热身子才出来,叫湿漉漉的雨雾一喷,顿时鼻子做痒,连打三四个喷嚏,人倒是因此冷静下来了。
论起来,这丫头和她男人的话,确实半点不差。皇上若不能坐镇天下,白荼毒生灵,自己助纣为虐,那就白读了许多年圣贤书了。
但事实是否真如他们所说那样不可挽回了吗?
程廉在台阶上站了半个多时辰,感觉到腿脚冻得有些发麻,方才叹了口气,再强撑一会,身上便觳觫起来,骨头缝里也觉得冷嗖嗖,雨夹雪的威力不是闹着玩的。
“程大人,进来暖暖吧。”
珍娘从里头打起帘子来,笑意在唇角漾开,眼神晶莹明亮,带着几分自然流露的关切。
程廉犹豫一下,但从帘缝打开的瞬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
“外头又冷又湿,进来喝杯紫苏茶,去去湿气吧。若还是想不明白,喝完了再出来也无妨。”
程廉一怔,随即忍俊不止。
这丫头,真当自己是三岁孩童了!
紫苏的香气着实诱人,珍娘给的台阶又恰到好处,程廉顺理成章地进来了。
秋子固正从瓦罐里向外滤茶,等程廉坐下,一钟热呼呼香喷喷,带着浓郁紫苏味道的茶水,便送到他面前,喝一口,香甜自不必说,隐约中还有一丝丝辣,回味,却是清凉。
一钟下肚,从喉咙口热到心窝尖,头上出汗,通体舒坦。
“什么方子?除了紫苏,好像还放了别的吧?”程廉闭上眼细品,却分辨不出,只好笑着自嘲:“我着实不是这块材料,什么也尝不出。”
珍娘笑说大家各司其职这世界才能圆满:“若大人将我们的活都做了,难道叫我们去做宰相?别的不说,看见那些公文我头就大了。”
程廉想说那可不一定,你试试,没准本朝也可以一开女流出仕的先例,想到这里,自己先愣了一愣。
就这么赏识她?!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啊!
程廉清了清嗓子,将视线转向秋子固,并将杯子伸过去:“还有么?请再赐一盏。”
秋子固替他斟满:“大人客气,其实这茶水做法不难,原料不过是紫苏叶薄荷叶和柠檬草,对了,还有两只干葱头。”
程廉一口滚茶刚刚进口,听见干葱头三个字立刻又喷了出来,幸亏他对面没人,不然肯定妥妥的被洗脸了。
“干葱头?!”程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东西不是配菜用的么?去腥还是提味?”
珍娘笑得不怀好意:“什么不是配菜用?大人茶中几味,哪一样不是去腥提味?可也不见得,人家除了这些就不能干别的。紫苏配海鲜去腥,可人家也正经是一味药,能发汗散寒以解表邪,又能行气宽中、解郁止呕,故对大人初尖风寒表症而使用本品,正是适宜。至于干葱头,更别小看了它,人家可是有很多其他食物不可替代的健康功效,除了同样可对抗风寒外感,葱头还能维护心血管健康,换句话说,大人过思过虑,葱头正是对症下药。”
面对她成套的食疗理论,程廉只有听的份,却是入神,仿佛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所以凡事不能只看外观,更不可偏信愚信,总得大方向不错,才谈得上对,还是错。”珍娘悠然收尾,将桌面擦拭干净,冲着程廉挑挑眉头:“大人,还要去外头冷地里苦修苦想么?
好容易才暖过来的热身子,再送出去凄风苦雨的淋?!
世上究竟傻子不多,为官做到宰相的,那就更没有了。
程廉好笑的盯了她半晌,突然摇头:“亏我为官数十年,竟然不如一介小女子,”又抬头看秋子固:“不是我说,贵夫人着实……”他搜肠刮肚,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珍娘背过脸去,冲秋子固做了个鬼脸。
这就对了!我又不真是这一世农家小女!我可是具有高学历高智商,差不多就跟书里开了金手指女主能有一拼的穿越女啊!
秋子固宠溺地看着她。
是是,你说的都对,没说光想也是对的!
不到片刻,一小壶紫苏茶被程廉喝得底儿朝天,身上热了不是,五脏六腑也被涤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钟。
珍娘笑眯眯地看他:“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程廉怔了一怔:“何以见得我有话说?”
心里却不免有些寒碜,自己就表现得这么明显?简直大失身份。
珍娘含笑,仿佛没看见对方略有些难堪的表情:“从来没人能逃得出我家秋君的紫苏茶,一般人也就是一钟吧,指定就得叫饿,大人您都一壶下去了,胃里不翻天才怪呢!”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不合适宜地冒了出来,来处自然是程廉的腹部,仿佛是为她的话配音。
程廉本能地去捂,手伸到半道上,倒笑了出来。
“也罢,”摇头再摇头:“你夫妇俩算是明着给我下套了,我服了,服了。”
秋子固默然,正要起身,一只温热的小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来。”
福平婶在窗下听着,到这时方长长地吁了口气:“得,没事了,”拍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夫人上灶了,没事了没事了。”
虎儿鹂儿依旧原地保持蹲位,一脸不解向上仰视着她:“这话怎么说?”
“你俩真是驴脑瓜啊!只要吃了夫人亲手做出来的菜,还有个了不结的事?!忘了夫人如何发家的了?当年她就是靠一桌菜拿住了程大人赢过了隆平居!”说起珍娘当年的威武事迹,福平婶不由得洋洋得意:“当时还没你们,你们还不知在哪儿呢,也怪不得知不道!”
虎儿鹂儿对视一眼,发出由衷的赞叹:“了不起!要不说是咱家夫人呢!不过婶子,”话峰一转,“当时您在哪儿?我们恍惚记得,好像您也是跟我们一起,后来夫人进了城,才到她身边伺候的吧?”
福平婶懒得理她们,起身向一旁自己的小屋走去,为方便做事,她和福平的下处就在大厨房的天井里,朝东的耳房,小小两间。
“没空跟你们对嘴对舌的,老头子一条丝棉裤才做了一半,这天还冷,赶着做出来,没准还能穿得上。”
虎儿鹂儿再对视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厨房里,珍娘的小菜已经做好。因已是吃过晚饭,夜也深了,宵夜也不便油腻,便煮一小锅细粥,再配二三道小菜就好。
别小看了这细粥,也与一般外头的不同,秋家庄后山脚下有一块不足二十亩的水稻田,所产稻米色映浅绿,吃到嘴里柔而不滞,甚至好过专供御用的“玉稻”,拿来熬粥,碧玉溶浆,滑香清逸,秋子固每日早晚餐喝的粥,便由此熬出,每每香糯令人不忍释手。
本来,这样的粥是从不对外示人的,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已经熬好,程廉也算对珍娘有知遇之恩,拿出来奉客,也算得当。
如此上品细粥,自然所配小菜也不能马虎。
珍娘做了一道西露笋尖,笋皮切了卷刀片,包鱼肉,虾仁,加一点网膘,上笼蒸透,再加笋丁,菜梗丁,金腿丁勾芡。
鲜美明透,清淡适口,有些荤腻,但用笋丁菜梗丁中和掉,反而更有种甘爽细润的味道,与细粥搭配,再好没有。
然后,就是一道素鹅,用湿豆腐皮裹匕香菜、胡萝卜、笋丝、冬菇、木耳炸过再熏,色呈金黄,吃到嘴里别具馨逸。
这是一道现成菜,原是预备明日早起夫妇俩过粥的,干脆也拿几块出来盛在碟子里奉上。
再有就是一小碟子泡菜,有小萝卜茄子和嫩黄瓜,因是晚间,便不上姜了。吃多了油腻,来两口这东西,能从口腔一直痛快到心窝里。
程廉这一回是真吃得头也不抬,看他吃得香,秋子固和珍娘也忍不住陪了两碗,但都不动荤腥,只夹些泡菜过口,默契地将一贯坚持的养生工作进行到底。
比起刚才晚餐时各怀心事,现在这一顿加餐宵夜才算是真正款待了肠胃。
吃饱喝足,程廉看看窗外天色:“怕是快到子时了吧?”
珍娘指着沙漏:“早已过了呢。大人不如在此地将就一晚,明早等城门开了再走可好?一来免得路上风寒不便,二来,虽然大人有腰牌可叫开城门,可到底引人耳目,”语气一沉:“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
程廉一震,深看她一眼。
被身后艳红明亮的烛光笼罩着,珍娘淡然而立,不知是不是累了,又或是想到某些紧要的事,脸色有些苍白,看向他的眼神却是黝黑的,这眼神让这位一向不近人情的老臣心中一跳,然而那感觉刹那便逝,下一瞬,珍娘已经含笑转过身去。
“看来大人是默许了?钧哥呢?领程大人去客房歇息。”
钧哥从后门一跃而入:“程大人,请!”
程廉走在园子里,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吹过来,身体好像浸在冰里,前头钧哥手里的一盏灯,萤火虫似的一豆,叫风吹得左右摇晃,反而显出周围的暗,与晦涩。
刚才大厨房里的暖意顿时被扑下去大半,程廉开始冷静思考起来。
但一心二用的坏处很快显露出来,走不上几步,程廉便有些跟不上钧哥了。
钧哥本就是习惯了快步,庄子里事多,他又是个急性子,再说,也因为在福平婶手下干活,再慢的人也能给你磨快了。
再来,他到底比程廉年轻得多
“哥儿,你走得慢些,”程廉连追几次没追上,忍不住开口。
但也不知钧哥是走快了没听见,还是有意开起玩笑来,这家伙是没大没小惯了的,秋家庄也从来不分主仆,因此养成个不惧不畏的性子。
程廉喘着气竭力快走,但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丢失了前头那一盏光亮的身影。
这样的天气,月亮是不可能升起了,雪后的寒气带着朦朦胧胧的冷光,却早将身边四处染得都是阴气飕飕。眼前的亭台楼阁本是新漆,毕竟秋家庄才一年时候,此时就好比在上头都打上一层硬绷绷的冷釉,熠熠发光,阴沉冷厉得诡异。
游廊里的垒石格外显出青森,好比笔下留白,映衬出那些常青松柏的蓊郁,大块大块黑浓的湿墨,程廉不由恍惚,犹如走在画中,又好像,是一张张人脸。
他忽然想起,自己下午从公孙府上出来,预备出城时,曾与徐府上门吊唁的马车擦肩而过,彼此车帘被呼啸而过的北风带起,视线交错,他看见了一张腊黄发黑的脸。
程廉一眼就认出,那是徐公公府内管事的裴公公。
样子不凶,因是宫里出来,习惯了伺候主上的,再怎么样也摆不出凶脸,却阴得厉害,灰如泥滩,一团死气。
没错,就是死气!
程廉被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却不得不承认,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形容了。
管事尚且如此,他是徐公公心腹,后者如何,可想而知,再联想到秋氏夫妇刚才的话,那么皇上他……那么自己会不会也……
一丝寒意掠体而过,程廉昏了一昏,几乎站不住,忙扶住旁边廊柱,强撑着站稳。
“程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钧哥走得太快,等想起来自己是领人不是赛跑,身后已没了程廉身影,顿时慌起来,回头猛跑,绕过拐角就看见程廉正发晕,忙忙过来扶住。
程廉勉强笑笑:“我没事,叫风吹得头有些晕,无妨,”嘴里说着,手却紧紧扣在了钧哥的腕上:“接着走,走吧,快走。”语气急迫,尾音也控制不住地发颤。
钧哥本来一愣头青,自家园子也是走惯跑惯了的,根本不曾想过会怕,但经程廉这么一来,再加上风大雨大,倒真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当下钧哥二话不说,连扶带拉,扯着程廉快步小跑,直到看见小院门口挂着的两盏大灯笼,才算放下心来。
虎儿鹂儿也到了,正在里头收拾,听见院里一通脚步乱响,忙迎出来:“大人,里面请。”
程廉走进屋时竟有几分狼狈,匆忙迈过门槛,还差点被绊了一下。
虎儿忙扶一把:“大人,没事吧?”心里在诧异,难道是来的时候冻着了?怎么身上这样凉?手好像从冰窖里出来的,难道这位程大人如此畏寒?庄主的紫苏茶也救不回?
钧哥冲她使个眼色:“喂,还不快添个火盆?!”
秋家庄规矩,冬日各院各房取暖,皆从地下墙里管道中走,因此除非特别需要,一般房中不另生火盆,珍娘不喜欢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也容易上火。
倒是两个丫头,年节期间有时候会钻福平婶屋里,生一个炭盆,炭灰里埋些花生、核桃、红枣、白果,烤熟了,用长筷子搛在碗里吃,在炭火的暖和粮食的香里消磨着无所事事的幸福时分。
因此听见这话,虎儿一怔:“添火盆?房里不冷啊,我跟鹂儿进来收拾,后脊梁还出了不少汗呢。是要吃果子吗?”
钧哥正要说你不冷不见得大人不冷啊大人是谁身虚体弱的怎么能跟你一个丫鬟比,再说大人吃得太饱来时路都走不快了,还吃什么果子?当是你们呢整天嘴里出馋虫。
程廉自己先笑起来了,没给钧哥调侃的机会。
“不必费心了,”他明明在笑,可钧哥却觉得比哭还难看:“才不过叫冻雨淋了下,有你家庄主的紫苏茶打底,不妨事的。哪里就冷死了?不必添了。你们下去吧,不必伺候。”
众人依言退出,倒觉得这位大人挺好说话,世上除了夫人老爷,竟还有别的不需伺候的大人?难得。
“就这一点,我觉得这位大人比公孙大奶奶强,”钧哥一路走一路哼小曲,并不忘多嘴八卦:“福平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位大奶奶每每上门,眼珠子都不朝咱们这些人身上瞟的,若不是为跟夫人套近乎,恐怕直接就当咱们都是些鬼……”
话音未落,头上狠狠着了一记,是虎儿打的。
“就为这个生事呢,你还说!”虎儿瞪着钧哥:“这黑天晦日的,说什么,”她将那个字咽回肚子里。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听见她的话,霎时透过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闪,把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廊柱上的灰籁籁落了钧哥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里。
三人吓得抱作一团,耳边只听见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狂风呼啸中身边的树枝桠发颠似地狂舞着,湿淋淋的树叶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鹂儿最胆小,当下就哭出声来:“都是你都是你!”锤着钧哥:“妈呀!这大冬天的打雷下雨!是从来没有过的怪相呀!一定是你刚才的话冒犯了神灵!才会有这样的惩罚!天神老爷,要打就打他一个人好了,我们可沾都没沾那个字的边啊!”
钧哥又气又怕,想挣起身子,却被两个丫头拉得铁紧,只得叫苦:“你们就赖我!对都赖我!去年夏天也不知是哪两个不怕死的货夜里不睡拉我在天井里讲,”到底胆寒起来,不怕再说那个字:“那些故事!要我说,都是你们积下的怨!哎妈是哪个不怕死的小蹄子掐我胳臂里的嫩肉了?!不知道那里最疼吗!”
还是虎儿头脑略有些清醒:“都别吵了,趁这会子没再打闪,咱们快些回房是正经!”
一语提醒另两人,说走就走,但谁也不敢松开别人,就这么雪球似的,一路滚回了自己的下处。
事实上,除了他们仨,打雷的时候,庄中各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首当其冲就是程廉。
下人们才出去,他便一屁股坐在桌边,整个人如同冻住,动弹不得。
跟自己想象中的今晚,太不一样了。
原本打好满腹计划,一定要说动秋氏夫妇与自己一起,共同辅佐皇上,度过现时的难关,将九皇叔一党歼灭。
他原本自信满满,自己算是珍娘的贵人,对她有知遇之恩,相信只要自己亲自出面,徐公公办不成的事,也并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的大问题。
没想到,事实正相反。
自己反被他们策了反。
原本想也想不到的事,竟然成了事实。
现在冷静下来,程廉将这事翻来倒去想了几遍,最后,思路定格在临出门前,珍娘的目光。
那般平静的看着他,清亮如海上明月初生。
太奇怪了。
有时候明明觉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见她的眼睛,却又觉得是天下最剔透的东西,坦坦荡荡,毫无隐瞒。
难道,她和他,说得都是真的吗?
在那间暖意融融的厨房里,他自认自己是头晕了,或者是因为食物所给的迷惑,竟然有细微的动摇,然后,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捕捉到苗头,乘胜追击……
没错!
程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拳头紧紧递在桌面上,心里恨恨地想:一定是这样!
哪个皇上不想长生不老?难道这样也能成为造反的理由?!成为自己不忠不孝的借口?!
简直荒谬!
自己忠心耿耿多年,竟然会被一介女流说动了心,发动宫变?!
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些佳肴甜汤还有温茶,无不为一项目的而来:那就是迷惑自己!诱惑自己!将自己的心智弄昏弄迷,方便他们将自己领入歧途!
“痴心妄想!”
想到极气愤之处,程廉重重又拍一下桌面,并将这四个字发狠地叫出口去,随即,又咬牙重复一遍:“痴心妄想!做梦!”
最后那个“梦”字,不知怎么的就破了音,与此同时,北风卷起厚厚的门帘,吹得满屋蜡烛齐齐跌落,烛火刹那一振又熄,屋里光线立时黝黯深沉,那些隐在暗处的层层帐幔,被风声惊动,轻轻飞起,恍如无数幢幢鬼影,在其中蠕动。
天地间只剩下了风拂卷衣袂的动静,猎猎有声。
那是程廉站在风雨里,震撼到无语的声音。
难道,自己错了吗?!
难道,这是天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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