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跟我说胆大说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之后?!”
顾仲腾一掀衣袂,踏着满地碎瓷,怒龙苍鹰一般的向九皇爷扑来,飞扑时狂涌的真气将满地碎瓷卷起,扑拉拉四处乱飞,珍娘翠生下意识举袖遮面,于衣袖缝隙间只看见玉青色衣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冰凌刀锋般的弧度,一闪间便割裂了沉凝的空气
九皇爷还没看清对方动作,喉头已被紧紧锁住!
“如今看来,当初选你坐阵,我倒确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现在,不管你喜不喜欢,你和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再说深一点,你是水手,我是船长!要想咱们这条船不翻,你就得好好听我的!”顾仲腾一向风轻云淡的眼底骤然聚起狂暴的煞气,指间发出不详的咯吱声。
跟着,九皇爷喉间亦发出怪异的声响,他想说什么,但来自顾仲腾指间的巨大的压力制止了他。
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震怒,初次见识到的力量更让他无法招架。
事实上,第一眼见到顾仲腾时,他并不信任这个眼前的小小少年,对方允诺的事他更当是天方夜谭,几乎没当时就杀了他以示对朝廷的忠心。
但越接触下去,他便越抽不离,开始觉得对方不过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证明,这小子头脑绝非常人,玩的一手好权术谋略,从商界到仕途,就没有他玩不转的。
若九皇爷能摸着良心去想,他就该知道顾仲腾的话本没有错,若不是对方暗中协助,从京里到塞外的一路打通关节,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坐在宫中,甚至威胁到太后。
但很遗憾,身为皇族的他,基本可说是没有良心的。
好在,他还有求生欲。
咯吱,咯吱!
九皇爷拼命指着自己的咽喉,但顾仲腾捏得太紧,他挣扎不脱,却又窒息得太久,以至于做出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他开始作揖,也就是求饶。
顾仲腾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愈发捏紧,似乎要将近来所有不顺都发泄到对方身上,说到底,他也忍得够久了。
翠生看出形势绝糟,却不敢动,主人的脾气她最了解,劝还不如不劝。
好在,一切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
“松手。”一双始终冷静稳定的手,握住了顾仲腾:“五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松手。”
肌肤上薄而软的触觉,刹那传入顾仲腾心底,在他暴怒失去理智的心上轻轻扫过,扫出些柔软的疼痛来。
自己做这许多为了什么?!
顾仲腾脑中出现一瞬时的空白,跟着,他的手松开了。
九皇爷滚落在地的声音好像一袋土豆,心脏的极度收紧再突然放开,氧气一刹那涌进血液里,他出现刹那晕眩。
这样也好,就不用听进顾仲腾接下来的话。
“等这件事了解,我要他永远消失!”
翠生立刻应声:“是。”
珍娘冷眼看着,并不同情那袋已被决定了命运的土豆。
一刻钟之后,九皇爷直挺挺跪在宫门口,迎着太后的凤辇。
辇车停下,太后笑盈盈地俯视地下:“皇爷怎么来了?皇上宣您进殿了?若如此,快请起,与本宫同去。”
语气平缓一点不惊,仿佛在这里见到九皇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九皇爷的声音反而僵得厉害:“臣,几日不见皇上上朝理事,心中只是挂念,所以才冒然进宫。太后亦曾许臣,遇事紧急,不宣亦可觐见,所以臣今日才冒失了。”
太后嗳了一声:“可不是?都是一家子骨肉,如今又是这等情形,”哪一等她倒没有明说,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分什么彼此你我?规矩也是人定的,皇上病着,能有皇叔来探视,多个人说话,是再好不过的事。皇爷快快请起,与本宫一起前去。”
九皇爷缓缓起身,略迟疑一下,眼角似乎在向某处瞟去。
太后笑了一声:“皇爷,虽则规矩不必紧守,但也不能太过离大体。本宫知道,你离了那位极信任的仆从,是连饭也吃不下的。不过觐见只可家里人,他再好,不是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不是吗?”
躲在暗处的珍娘和顾仲腾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深意
果不其然是太后,离得一手好间。
九皇爷没说话,想是知道两人在身后什么都听得见,不过背对着,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
待两人走远,珍娘从暗处站出业,舒展下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了蓝天。
怎么回事?
早起就一直阴沉还以为会下雪的天气?!
蓝天如绸,澄过般透彻,通透明亮,如同碧海,日光似乎是从云天之外照过来的,更照出一片水晶般透明的蓝。
“出太阳了呀。”她喃喃自语,举起手半遮半挡住照进眼里的阳光:“真好。”
风从鼻尖上扫过,轻柔温和。
春天,到底要来了。
顾仲腾怔怔地看着她,忘了自己还在阴地里,却正因此,将亮处的她看得更清楚了。
窈窕的身姿被骤然大亮的日光勾勒出动人的曲线,一笔一笔,俱是造物所钟,风姿美好,小巧晶莹的下巴在一片深黯里看来越发如玉般光润玲珑。
他突然觉得心底升起强烈的后悔。
对自己已经做过,和将要做的事,顾仲腾从来没有一点怀疑,但今日此刻,看着珍娘舒舒服服晒太阳的脸,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悔意。
不去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用最简单的方法竞争,会不会更好?
然而只是想想,他便立刻自嘲地笑出来。
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再说后悔,来得及吗?
“天气真好啊。”珍娘深深吸气,再重重吐出去,恨不得把去年一冬积下的郁结都吐尽了。
能闻到吗?空气里有了春天的味道,不是香,不是甜,没有具体的词语可以形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得出来。
珍娘属于幸运的那一群,自小她就比天气预报还准,妈妈说她是属狗的,但邻居家的二哈也闻不到那样的气息。
直到有一天,有个男人,用貌似科学的理论,解释了发生在她身上的这种现象。
“小傻子,那是种子是发芽的味道嘛,睡了一个冬天,这就要醒了,在河沿,沟边,地头地角,各自的架上棚上,吞吐空气,抽生催长,又是一年的生生不息嘛。”
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春末,后园里,一地的瓜蔓藤草中间,秋子固正在扎一个葫芦架。缀了葫芦的竹枝架倒在他的身上,绿油油的叶片将他的身体全覆盖了,只露出一个头,额角微微沁着汗珠。
“自然夏天也有味道,植物的血液循环旺盛起来,若凑近了,还能听见茎秆里流水向上输送的声音。”
珍娘抱着手靠在廊下,看着他笑,又听他大发议论,现在则跑进来,脚踩在厚厚的藤叶上才发现,豇豆架和番茄架也都倒伏在地上,南瓜藤漫无秩序地爬开了,不时结出一个南瓜。而藤叶的缝隙里,伸出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又还有几株野月季,没人管,自顾自也开着粉红与粉黄的花朵,一派天然的娇媚,还是野性美。
珍娘跑到秋子固跟前,从相反方向抓住竹枝架,拉正过来,他正好腾出手去缚牢它。
做完这件事,他拉起珍娘的手,两人一路小心,让着脚下藤蔓,跨着走到香椿树下,弯腰摘树根上发出的香椿芽。
香椿树下,有一口井,珍娘向里伸头,井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停了一时,井里的黑忽然破出一个角,有一点光亮进去,微明中她看见了井壁上的砖缝,嵌着黑色的苔藓。井底只剩一点水了,铺满了落叶。小水池子里还有水,也铺了半池落叶。后来,这里就成了秋家庄的一处小冰箱,冬天存下的冰,夏天拿出来,放在井里,保鲜食物。
一年接一年,就是这样的生生不息。
生命就是这样轮回运作的啊,保持希望地前行,绝不会停留在原地。
有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想在自己的时间里占据更分戏份,然而万物的运行规律,又怎么会因人而改变?
说到底,人也不过是万物生灵之一,哪来的真龙天子?不过是一句诳语。
“多好啊。”珍娘喃喃自语,再三呼吸:“春天的味道。”
顾仲腾双唇发白,是阴地里太冷了吗?他觉得自己的手也发麻。
什么春天的味道?他闻不到,哪里有味道?只是风里的温度略回暖了些,还有,风向变了。
顾仲腾接不上话,却于陡然间顿悟。
刚才的后悔跟着飞快消融。
想什么呢?如果只是简单的竞争,她的世界他永远也走不进。
果然,头脑发热时是不能做决定的。
“再好的春天,也得有命享受才行。”终于稳定了情绪,顾仲腾冷冷地道:“有的地方宫墙太高,春风是吹不进的。”
珍娘垂首思忖着什么,半晌,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掀起密密长睫。她的眼神清亮干净,她的笑在眉宇之间不在眼底,笑意里话声一字字蹦出来,刀般锋利。
“我做事,一向有个习惯。无论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事,我都会给自己一个期限。给喜欢的事期限,是为免怠于惰性滥于时间,只守着自己的舒适区失了新鲜的探索意志。但我也不会虐待自己,虽然勇于尝试,但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都能接受,这是人性,再自然不过。所以做不喜欢的事,更要有期限,时候到了,抽身退步,绝不回头。”
顾仲腾仰首望天,紧抿双唇。
不知她本人的用意,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是明明白白的告之,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啊。
“进宫已有七日,若再无头绪,两天后我将离宫。”珍娘最后的话,让顾仲腾心头一颤。
“就这么不喜欢宫中生活?”他能感觉得到,就算隔着皮肤和膈膜,心脏也在沉重地下坠。
珍娘耸肩膀:“不喜欢,除了有钱,还有什么?钱也不是自己的,想吃口合心意的,还得看御膳房能不能做得出。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喜欢不受束缚,在合理的框架里过自己随心所欲的小日子。”
顾仲腾笑了一下,自己都觉了笑意的生硬。
“可是权力,”他好像背被什么东西呛住,嗓子眼堵得厉害:“权力……”
珍娘一愣,过后哈哈大笑:“权力?”她的语气充满讥讽:“那是什么?能让花多开一季吗?能让嫩叶一直停留在梢头吗?能做酱油醋放进食料里吗?”
顾仲腾哑然。
她的话貌似荒唐,却是滴水不漏,想反驳也找不出错处。就算她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可那又怎样?不亏心不缺德,按自己心意,她一直认真地生活,也活得很好。
若不是自己打搅到她,其实她和秋子固的平静生活,还能继续下去的。
“这么好的天气,就该来一碗蛋炒饭,虾仁、冬菇、干贝、云腿、腊肠、叉烧,有什么配什么好了,再来一碗清淡的菜汤,这就什么也不放,一把掐尖的菜苗丢进滚水里,一点点盐就行。一口饭,一口汤,”珍娘说着摸摸肚子:“不行,我得赶紧回厨房,饿死了。”
顾仲腾只想安静地死一死。
在她眼里,权力,还比不过一碗蛋炒饭。
尽管如此,顾仲腾还是没有完全死心。
“那秋子固怎么办?”他低低地叫住欲出门的珍娘:“你的最后期限,也是定给他的吗?”
如果再过两天,你还找不到他,是不是意味着连夫君也放弃?如果是这样,我也不算死得太难看,有个垫背的了。
可惜,到底事如愿违,顾仲腾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是个难堪。
珍娘的背影如行云般流畅,她没回头,答得极快:“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顾五爷操心了。”
老秋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默契。
顾仲腾默然下去。
回到厨房,少不得忙碌一场,好容易将主子们的午膳对付过去,才想起自己的蛋炒饭来。
因为鸡蛋不多了,蛋炒饭只得搁置,倒是起好酥的面团还多一块,珍娘干脆做了肉火烧,当差时有忌讳,葱姜不能进口,因此只得用白菜做了馅。
做好后叫上众人,围在炉子前吃了一饱,都夸她馅子里菜切得细,肉又剁得烂,玉糜金浆好吃得不行,锅里剩些早上的冷稀饭,就着灶火热一热,此时喝来,犹如神仙粥。
珍娘吃着摇头:“白菜的好是好,就是比不上大葱。哪回得了山东章邱大葱,我再做一回,你们且记着现在的味,到时一比,就知高下。”
雕萝卜那个小伙计跳起来:“我老家就是山东的,我爹说过,章邱大葱可算山东一宝的!葱白一尺多长,粗如儿臂,我爷爷小时候上街赶集,就着送葱进城的大车边沿,顺上两颗又肥又嫩的大葱,想吃的时候,剥去葱皮来吃,入口新香,如啜甘露,既能解渴又能搪饥,这么好的东西,拿来做火烧馅儿,那还能不好吃?”
珍娘抬手,示意他也做同样动作,瞬间来个high five:“哟,想不到你小子懂得还挺多,既然你是老山东,那名菜海米烧葱白吃过吗?”
小伙计脸红红的笑:“您开什么玩笑,说是名菜了,哪是我们这样人吃得起的?”
另一个就傻乐:“海米很贵么?平时好赖也能吃着,葱白更不稀奇吧?怎么就吃不起了?”
珍娘摇头,皱着眉头笑:“看你说得,那这么容易?清水白菜听过么?依你说,那也简单了?那可是高端菜品,国宴专用的。”
一众小伙计都听呆了:“国宴上用的?啥时候用过?我们怎么没见过?”
珍娘心想坏了说漏嘴了,赶紧打个哈哈岔过去:“……咱们说回海米烧葱白。首先泡发海米的就不简单,不是什么清水高汤,那得是上好的绍酒,讲究的,还得是三年以上的陈酒。酒还得多放,海米泡开后,还得有剩余,然后再往里头再加酱油、盐和糖。葱白,也得选上好的,粗棵的,去根并多剥几层外皮,只留葱白,切成二寸多长的段。就这么着,你们算算,每棵葱只有下端粗的两三段能用,其余部分都得放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有人就叫起来了:“怪不得贵,原来能用就这么一点,别的都得扔了啊!”
珍娘嗔他:“怎么能扔?放下另用就是了。凡是食材无不可用者,只看用在何处。切葱花就使不上葱白,难道也留下青葱扔了白?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众人听她说着就馋,这时便催:“别听那起打岔的,珍姑娘你说下去,葱白切好了又怎么办?”
珍娘嘴角上扬:“怎么办?炒起来只呗!锅坐火上,倒素油,微火温油,逐段炸葱,炸得发黄变软就算完事。”
另一个伙计也叫起来:“说到海米,我也听过一道名菜,也是听起来不起眼,可总能在大馆子整席菜单上看见它的名字。”
珍娘听得目光闪动:“说说看。”
“就是海米烧芹菜呀。”小伙计说着舔了舔下唇:“我听人说,下酒拿这个,绝了。”
珍娘笑起来:“我当什么,原来是它。”福平最爱的下酒菜之一,过年也做了,算在凉菜里,是道头天制作第二天入馔的菜。
怎么做怎么做?
伙计们一起拥上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要向丈母爹献媚的,有的讨好未来娘子家母舅的,更有嘴甜的,说学会了得先让珍娘尝尝,她才是最要紧的评审。
珍娘抬手示意马屁都可以暂停了:“我不管你们给谁,我就喜欢教人做菜,不给好处也愿意。现在听好了哈!”
首先,还是选料。无论做什么,选择合适的食材都是必须放在首尾考虑的事。芹菜,得选长秆芹菜。不能用香芹,因为后者太香,放进海米后必将喧宾夺主,冲淡海米的鲜味。
香芹也有绝配,那就是用来炒肉芹香佐以肉鲜,又是一味佳肴。
择出大棵芹菜里的黄嫩心,这玩意的鲜嫩程度又是一绝,然后逐根把芹菜上部带菜叶的那段掰除,从菜梗两端择去菜筋,再掰成长约两厘米的小段。最后,择好的芹菜按嫩和极嫩分开盛放。
然后小海米上场了,选上好的,只用二十来个,用手搓去残余的虾皮,放在碗中,倒入绍酒,以没过海米为度。放进蒸锅里,开锅上笼蒸二十分钟后,取出备用。
最后,锅中加水坐在火上,水沸后焯芹菜,先焯嫩的,断生即捞,控水放在大碗中,再焯极嫩的。焯这部分芹菜得特别注意,珍娘强调着,可得刚下即捞,入锅时间必须极短,稍长即软,那这菜心就算是废了,切记,切记!
这道手续完成后,接下来就简单了,芹菜沥干水份,将刚才蒸好还有点烫手的海米,趁热倒在芹菜上,加盐糖少许调味,全拌好后,自然冷却收起来,次日拿出来,就是上好的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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