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女,为一方带。
——梦女
五百年前。
她垂目站在苍穹之巅,有那么一刻,她感到了无尽的虚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青天,远山离她太远,多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心里想着:若是能再做回那一方带,只清闲在佛座下听经打瞌睡,哪怕是六感全无,亦无意识,只做平凡物什一方带,有何不可?
可惜,晚了。
佛说:因果。
佛说:对错。
她无奈笑了笑:对错?她究竟哪里错了?
是轻信神君妄言,还是下界化妖,亦或是抛却前尘。
一千年前。
天宫,南天门。
“你真要同我们一起下界去?”红莲仙子一脸犹豫看向面前青衣女子。
女子清丽如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不是那一方带化成的澹澹仙子是谁。
“好姐姐,我从未去过凡界,便带我一同去吧……”
紫玉仙子微微一笑,温婉动人,气息柔和。
“你同我们去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得收敛情绪,切记不可大悲大喜,让人称怪,毕竟凡人不比仙者,可禁不住你那泪流满面……”
“不错,你得收着点……”红莲仙子露出为难表情。
思及此,澹澹仙子露出一丝尴尬笑容,她初化仙身,属实是从不知晓何该表现收敛,因她不知不感,是以,情绪化很是严重,且很难收住,故而,几人对她格外不放心,又因她心绪尚幼,又初到世间,这些时日里于天宫兜兜转转,算是摸通了些天宫交集,不过万事万物,或无趣、或有趣者甚多,如此丰富多彩、五颜缤纷,对于好奇心颇重的她来说,世间山色地土犹如凡人见明珠宝玉,望之丧志。
澹澹仙子露出一副孩童模样:“三界规矩我算是懂得一二,断不会破了天地秩序。”
另二位仙子相视一笑。
凡间,笑傲涯。
荒芜的人世存在了数以万计的年岁,无人无神能真真正正地记录他们的亘古,后人只惊叹前人栽树的幸苦与伟岸,却不知前面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笑傲涯便是其中特例存在,一千年前的秩序不只有受神旨控制自以为自由自在的仙界,亦有鬼道,人界,更甚是物化的妖道,妖道以外的神佛界,更甚有其他猎奇之说。
笑傲涯则是这几重世界的纠结之处,它有另几种不同世界的人汇合一处。
据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笑傲涯便存在了,他从前也不叫笑傲涯,而叫什么,后人一代一代过,早已不知了,此是后话。
后山涯中有一瀑布直下,白衣少年端坐其下,水花四溅,而白衣少年却是纹丝不动,白色水花从山涧而下,流入涯下小溪,其间少年相貌平平,因是坐着,故而也看不出身量,只觉此人身材偏瘦,却是一脸安详。
水花越来越大,而周遭则如白光浮现,出现肉眼可见的白色屏障,只抵挡住涯下少年朦胧身影,而那屏障以外则又是一派生机盎然。
四周山树环绕,青草摇曳,溪流蜿蜒曲折向前,如游龙走蛇,顺流而下,却见道馆生烟,袅袅尘埃下,一座红砖瓦壁的道观屹立于天地万物之下,道观周围亭亭立有危楼、吊桥,建筑形式很是奇异特别,而又总类繁多,在这个年代看来,与其他建筑相比依然是金碧辉煌的程度,不过想来一向以清屏自称的道馆又怎么可能如此华丽呢?而看周围花木丛生,行人匆匆,皆以布衣褴褛,好不淳朴,与道观装置处在一处,实在不大合调。
忽传男音爽朗,且带疑问。
“这里为何如此修缮齐全,全然不似一千年前的光景啊!”
只见传话男子一身白衣,偏偏君子温润如玉,而身旁直立着的另两位男子也是同样的疑惑表情,其中一玄衣少年抱拳道:“不错,此处与楚王宫相比,虽高调雅致了不少,却看材质已然不似凡物,那玉石般放置的不知是何物的建筑,我便就在诺大王宫也未曾见过。”
“是啊,都说楚国美玉最多,且是雕梁画栋的,如今看了这方道观,却有几分惊讶了。”另一位身量较高的男子也是看得一愣,表情颇有些意外,“真可谓是梦中物!”
是啊,他们便身处梦中,而这梦,便是那梦女之梦,晋国公主伴读采芹之梦。
话说那采芹入了小石潭幽深结界,本以为自己会如长烟所说进入到太平城另一端的玉清观中与众人相会,却不想直直坠入梦中,与梦中人重叠,此时已不再是晋国女士子郑采芹,而是千百年前初化人形的一方带澹澹仙子;而另一端的公子尖、泅夫子、项秦、罂粟,乃至于未苏醒的玉清几人却没有等到要等来的人,只如一缕春风拂面,立刻进入了另一个幻镜化成的时空,就在周遭产生变化之时,原本失去生机的玉清忽然从项秦背后睁眼立起。
眼神空洞无神片刻便恢复神采,此人原闭着眼便肉眼可见的美不胜收,亦如羊脂美玉、粉雕玉琢的男女不辩,睁了眼便更觉经验,此人便不似凡物,只因他面无血色,且原就被断定是尸体的他如今直挺挺站在众人身前,美得凄厉,但又美得让人觉得诡异。
项秦忙挣扎转身跳了一步,心中又惊又怕,心道:不是说死了吗?诈尸?
又见此人神采奕奕,眼中似流光溢彩,让人觉得诡异的美,遂自觉看了看身旁几人,只见那几人也才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项秦疑惑。
那白气森森的美貌少年却是微微一笑,有些遗憾摇头,道:“初次与诸位照面,原只是牵引诸位而行,只盼着诸位能破阵,只为救她回头是岸,却不想她这般冥顽不灵。”
泅夫子亦微微一笑,似乎又看破了什么:“你同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项秦又是疑惑,公子尖也不理解地听着师傅讲述,只那一句你同他果然是不一样的,公子尖脑中思索:他?是她?还是他?还是旁的不知名的人?
又在心里摇摇头,站直身体,认真看着二人。
“听仙家这般说,我便能确定自己不是他了。”玉清微微点头,有些怅然,“我同她的孽缘不知是否是天意所致,我本想了结一切,却不想加剧了劣势,我原不想活了,即便是此阵破后,我又返还世间,我同她又不会有好结果,既如此,便就不指望你们破阵。”
“可你此刻是人是鬼,为何会忽然复活?”公子尖终是忍不住问。
一旁罂粟默默无声。
“我并未说完,是以,我就算是想放弃也无办法,那位神女执念太深,她一进来,我便想死也死不了了。”玉清语气清淡,断还有些无奈。
“你如今能做什么?”却听泅夫子语气冷淡道。
玉清微微一怔,许是他忽然的严肃冷淡让他有些不适,是以声音又压了几分,多了些柔魅道:“只能破阵了。”
“破阵?”项秦疑惑。
“替她解梦。”
“她又是谁?”项秦眉头紧皱,心里直道:不能直接说清楚吗,非得打哑谜,故弄玄虚,真麻烦!
公子尖何尝不也是这般想着,眼神却看向一旁一直安静无声的罂粟。
是了,从场景变化到此,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这也是你安排的?”泅夫子眼神冷烈看向罂粟,却是公子尖从未见过的寒凉。
只见罂粟终于抬眼看他,语气依旧无所谓道:“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我只做我需要做的,至于过程我从不在乎,方才我并未料到会入她梦境,却不想,帮她解梦要破阵不是更容易些?”
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当形容公子尖与项秦尔。
玉清缓缓踱步,遥看周围,青树环绕,碧水入布,而一方白光挡在高涧山崖之下,哪里似乎有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
“走吧。”玉清微微一笑,却是背对涯间白光,朝着相反处蜿蜒溪流走去,“既来之则安之,若我不帮她解梦,便如何也了却不了前尘,又如何有颜面陨落。”
公子尖有些纳闷,听他此番话,还是要寻死的,只是要找个理由安心去死,死前要处理好同那长烟道长纠葛不清的执念,是以,又要指引他们?
又抬头看了看那白光所在,有些纳闷:“那是什么?”
“无甚大惊小怪,不过寻常幻境中事,该发生时便会发生,不必紧张。”
项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路上,怪力乱神的事情多了,倒让他心里烦躁不安,如今看着白光,又听了玉清自怨自哀的言语,心中更加不耐。
“你方才说陨落,是死的意思吧,还从未听过有人像你这般想死的!”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看他,神色严肃。
项秦忙道:“无甚大碍,待在幻境这许久,连我都有些懒得活了,倒不如跟着这位……”他思索了片刻,有些无奈摇头,“仁兄……仁兄,去看看你们说的那个她的梦吧,恰好我速来行侠仗义,想来,替人完成心愿,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遂一脸无所谓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他原就觉得周遭风景如画,且见着远处溪水绵延不绝处有白烟袅袅,似乎别有洞天一般,此刻一副好奇心极重的模样,竟满心期待起来。
公子尖见项秦如此举动,自然也同他一起跟着向前而行的玉清。
他心中明了,见泅夫子方才神色变换,想来是与局面不可控有关,他也理解,就算是大罗金仙一般的存在,也会有失策的时候,只是仙家高深莫测,是否是真的失策,也未可知,可若要出去,又非解梦不可,他如今也是好奇不已,又想起此前仙家同他传声而应道的故人,心中隐隐升腾出一个小小的模糊身影,他本能摇头,却又难以置信了一番,她究竟是谁呢?会是她吗?那个梦里有什么呢?
却听前方玉清道:“这是一千年前发生过的事。”
公子尖转头看泅夫子,只见泅夫子面色如常,却是脚步不停跟在他们身后,而他身后又跟着红衣显得格外明艳的罂粟。
玉清却忽然停步转头,严肃道:“我想,诸位既是你选中来解梦的人,便劳烦你把她的事情道与诸位也清楚些。”
项秦又是困惑不解,转头看向几人,只见玉清目光所及,乃是红衣罂粟。
罂粟忽的停步,迟疑了一会儿,道:“我虽始料不及,并未想到会这般快入了她的梦里,此前我说过的那位主公,不是昭阳公主,亦不是妖族中人,也非仙长所说的世外高人。”
罂粟语气平淡,却是镇定自若的很,也多了几分温和:“是采芹,如今的晋国昭阳公主伴读,女士子郑采芹。”
“采芹!”公子尖惊讶道,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她不过同我一般,只是个凡人……”
“你认识她?”见他如此反应,罂粟有些奇怪看他。
公子尖却是反应过来,摇摇头,平静道:“不认识,不过女士子名声在外,我也曾听过的,只是寻常女子,哪里会这般了得?”
“不错。”女子声音清冷,“她如今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可她原本不是凡人,她只是借凡人肉身脱胎罢了。”
此话让人费解。
“借凡人脱胎?”项秦有些惊讶,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道……难道我父亲说过的传说是真的?一方带……真的是与那一方带幻化的女妖有关?”
此刻未出声的泅夫子终于开口,道:“是澹澹仙子吧,那个女妖,是她吧。”
罂粟点点头。
“仙长有所耳闻?”玉清好奇道。
“澹澹仙子也算是我的故人,即是故人,总该帮上一帮。”
他此言却是不假,且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五百年前消失的澹澹仙子,前来泰山求救悔过的舛心仙君,以及如阑与栗芜的对话,以及神旨的由来,无不似一条线穿在了一起,一切似乎惊现雏形,却又朦胧如雾里看花般,此以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为何澹澹仙子会忽然消失,而舛心仙君又为何会寻不到那潭中女妖,此刻照罂粟所言,那女妖托生凡人躯体而生的便是采芹,而采芹便是澹澹仙子,故而,女妖就是澹澹仙子,而舛心仙君因寻不到女妖才导致陨落的,为何会这般巧合。
故而,解梦便真就成了关键所在,且是刻不容缓。
“是啊,我与徒儿路途中得遇泰山运来客栈,不巧寻到了采芹女士子的马,机缘巧合下,我三人将马带了过来,那马此刻便在太平城门外。”
泅夫子看了看公子尖,无意间向他递了一个眼神。
公子尖点点头,道:“那马儿性子刚烈,就是入了运来客栈的马厩,也不堪埋没,只念着旧主,不肯叫旁人趋使,故而如同废材般,实在是暴殄天物,故而我三人盼望救它与水火,欲将它送还女士子,故而也就阴差阳错入了此阵。”
几人心下明了,只项秦心中感慨:是啊,眼见着是坦白了,倒还是碍着身份无法明示,却不是是喜是忧呢……
“那要如何解梦?”公子尖一脸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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