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卷

人群一片哄然，有个中年男子扯下帷幔把尸体盖了起来，朗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娘子？”

无人答话……

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答话……

“夫人！”突然冲出一个梳双鬓、眉清目秀、婢子打扮的女子，她完全不顾尸首的狰狞，抱着尸体痛苦。

“你也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船家安慰了几句，“今晚我们把船往岸上赶，找个好地方，把你家夫人埋了罢。”

哮天和杨戬交换了眼神，后者点点头，哮天便上前去拉起那个婢子，问道：“可以仔细看看这具尸体的伤口吗？”

女子不停地抹泪，默认了。

被鲜血染红的帷幔，鲜艳夺目，哮天揭开一个角，翻了翻面部的皮肉，低头沉思着，随即和三人上了二层。

“是陵鱼撕咬所致，”哮天肯定道。

“什么鱼这么厉害！”赵逸景光看被血染红的布都觉得够了，这还是鱼咬的！

舒瑶揉了揉他的脑袋：“是一种人首鱼身的异兽，与生性单纯的鲛人不同，他们凶狠暴戾，闻不得血腥味儿。

可是……”

杨戬接过话头，摇摇扇子，目视远方：“这种异兽如果没受过血腥的刺激，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还有，好好的人，怎么就掉进水里去了？”

舒瑶回到卧处，一旁的阿柒坐在凳子上，低头思考着什么。抬头看见舒瑶回来，蓦地站起迎上去道：“你刚才看了那个女尸了吗？”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害怕。

“看见了，脸被抓烂了……”舒瑶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正真害怕的，还是那双脚。

阿柒抓紧了舒瑶的双手，手里冒着冷汗：“是谁杀的啊？不会牵连到其他人罢？”

“不知道，”舒瑶推开阿柒的手，坐在一旁，“也许只是不小心掉下去，被水里的石头划破了脸呢？”转而又摇摇头，这完全没有说服力，明显就是蓄意谋杀。

一阵抽泣声传过来，不止这两人，四周所有女人都齐刷刷地望向门外，那个面容清秀的婢子低低地哭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忽然，这个身形一倒，幸而阿柒离得近，上前扶了一把：“小心，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身体发烫啊？”

“没事没事！我就是太伤心了！”她有点惶恐，语无伦次。

其他几个女人也上前搀她坐下，纷纷安慰，毕竟在这灾荒年里，能对主家这般的婢子不多了，想来是个重情义的人。

“你们家主子是个什么身份？”舒瑶的关注点在这上面。

“是明府夫人（明府——县令），我跟在主子身边六年，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留下我们这些奴才……”最后都说不下去了，掩面哭泣。

“其他人呢？你们夫人出门只带你一个丫鬟？”舒瑶觉得事有蹊跷，坐车舟就是出远门了，好歹也是官家夫人，就这么一个婢子？

“不是的，其实是我要回家，夫人念我与她相处这么久，好心要送我，本来到下一个码头她就要乘马车回去了的，所以没带其他仆从。”

众人也纷纷感叹这主仆情深。

舒瑶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得作罢。哎～跟了二哥半年，身边总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难不成是我自己的问题？

食中饭时，舒瑶把这些事交代给了大家，赵逸景自然起不了什么疑心，乖乖地吃着饭。

“主子送奴婢？哮天你觉得可信吗？”杨戬微微嗤笑，摇摇头。

“哮天觉得，一个主子放心不下奴婢，差几个人跟着，再多给些盘缠，便已经不错了，亲自送，只怕有失身份。”

“可那个丫头看样子也不像在说谎。”刚说完赵逸景就得了杨戬、舒瑶两边各一记敲。

“你小子有没有礼数，人家比你大，叫什么丫头，要叫菁菁姐姐！”舒瑶甩甩手，刚才没敲对，把手给抽了。

“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她家夫人死了，伤心归伤心，也不担心一下自己，你觉得主家能放过她？会让她好活吗？”

这倒是提点了舒瑶，如果说明府夫人真是因为菁菁死的，明府老爷恐怕不会放过她，但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看起来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夫人感情深厚的原因。

“那就是有后盾咯——”哮天只想得起这一点，其它的他确实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菁菁免得一死。

“她能有什么后盾？一个小小婢女，她要是有后盾还能跑去当婢女？”赵逸景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确认杨戬没看见。

杨戬一个劲儿地喝茶，中饭一口没吃，满脸都是在舒瑶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笑。

午后小息了一会儿，船上可玩的不多，只能三两聚群地谈笑。

“瑶瑶，吃不吃枇杷？”哮天站在门外敲敲木门，“主人不知道哪得来了些枇杷，叫我送来些。”

“哦——”舒瑶放下手中的绣帕麻溜地接过盘子，反正她也不会刺绣，只能看别的夫人绣绣。

舒瑶把盘子放在中间的矮几上，招呼大家：“都吃呀，这个月份枇杷不好得。”

“你兄长对你可真好。”一个妇人不客气地摘了一颗，结果刚入口，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了，“不行，这个太酸了，我吃不惯。”

众人也纷纷尝了尝，确实太酸了，有些个不怕酸的也只食了三两颗就不再吃了。

“菁菁！尝尝枇杷！”

路过的菁菁也被招来，她倒是爱吃这枇杷，见大家不吃了，舒瑶抓起她的手掌，里面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她停顿了一下，又把枇杷放进她手里。

“你这般吃得酸啊。”阿柒打趣道。

菁菁目光一颤，手里的枇杷掉在地上。

一个带孩子的夫人笑道：“我怀孕时也像你这般爱吃酸物，只是我那时在冬天，只得抱着醋坛子尝上两口。”

“我怀孕时可是什么都吃呢，一顿饭能吃三碗，把我婆婆都吓坏了。”几个人谈着谈着就把话题谈到了孕妇身上。

一个年纪偏大却保养得当的妇人细眯眼看着菁菁，转而笑到：“我做少夫人时，后院里有个不知廉耻的丫头爬上了主子的床，被我发现怀上了，生下了个男儿，结果那个丫头生完孩子两腿一蹬就走了，现在那孩子养在小妾房里呢。”

“就是就是！要是我身边也有这种丫头，早就乱棍打死了，还能让她生下那个种。”

菁菁笑了笑随声附和了几句，面色有些苍白，端起枇杷回了隔间。

“哕——”地一声呕吐，窗户被推开，听动静，想是菁菁房里的。

“没事罢！”舒瑶朗声问了一句。

“没事——我有点晕舟。”

月朗星稀的夜晚，风掠过，倒映在水中的光此起彼伏。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把银色的光辉谱写到平静的湖面上。

晶亮的湖面连着天，开始还浓淡分明，越远处，水和天便朦胧在一起，只透出一道水天相交的白色痕迹。

舒瑶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踩在木板面上，往寥无人迹的船尾走去，皎洁的月光落在面上，那双脚全是月光的光晕，脚上的各种疤痕就更加清楚了。

在遇见杨戬之前，她一直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混迹于市井之间，这些疤，有的是没鞋子穿被地上的石头割的；有的是被别人用棍子打的；还有冬天冻疮裂开的口子……

有一双脚入目，脚趾温润如玉映衬着月光，显得格外别致，只是这双脚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十分刺目。

“二哥。”舒瑶抬头，轻轻唤了一声。

夜风之中，白衣翻飞、青丝拂动，那双绝美的眸子透着淡淡的忧伤；娇小的女孩和俊美的男子都光着脚站在月光之上，风拂过，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杨戬抬头，对上舒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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