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访翠（二）

三里巷这座客栈环境清幽，正逢清明前后，雨总是多的，露也重些，打得客栈的竹木地板都湿答答的。远处连绵的山丘被雾气笼罩，乌压压的叫人透不过气。

“今天我们来斗茶。每年清明节期间呀，新茶初出，最适合参斗了。”

李昭懿言道。

“那你问过掌柜没有，他们这里可有斗茶的好场所？”

杜燕瑾笑言。

“我昨晚去看了，这间客栈还是不错的，前后二进，前厅阔大，后厅狭小，除了平日里供门客吃喝的厨房之外，还有小厨房呢。若咱们人少，还有内室，咱们昨晚聚在一起的庭院也是合适的。”

李昭华端来茶水果品，分给众人。

“虽然是找好了场所，可茶呢，我记得四姐姐出门好像没带茶叶啊。”

李昭安轻声道。

“我忘了！茯苓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李昭懿猛的回过头，对着茯苓便是一通埋怨。

“小姐好没道理，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茯苓甚是委屈，拉着梅香，怯怯道。

“别怪她了，差人去买些茶叶就是了，咱们先自己去寻一些好水，走吧~”

裴南湘打圆场道。

“斗茶要什么好水啊？这客栈里不有水嘛？”

李昭懿吃着豌豆黄儿，不解。

“斗茶品以茶新为贵，斗茶用水呢，则以活为上。一斗汤色，二斗水痕，茶汤色以鲜白为胜。其次就是看汤花持续长短，研碾、点茶、点汤、击拂都要恰到好处。”

杜燕瑾一本正经道。

“这么麻烦啊。”李昭懿嘟囔道。

“她啊，是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新鲜，只怕不是在哪儿或是在哪本书里看到了，这新鲜劲儿就起来了，其实就是一问三不知。”

李昭华捻帕笑道。

“阿姐你笑我！昭安，你看阿姐笑我。”

李昭懿不满道。

“我说姐姐，你就别拿四姐姐逗趣儿了，这斗茶啊，讲究多着呢。”

李昭安笑道。

“汤花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就叫咬盏。如若汤花不能咬盏，很快就散开了，茶汤与茶盏相接的地方露出了水痕，那就输定喽。”

裴南湘言道。

“还有个更让她头疼的呢。”

李昭明笑言。

“哥说的应该是斗茶令吧。”

李昭磊应道。

“正是。”李昭明稍顿，复言。“斗茶令同行酒令差不多。”

“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那咱们茶盏有谁带了？”

陈卫川展开折扇，轻轻扇道。

“我带了。斗茶最常见的无非就是建窑盏和木叶天目盏以及贴花天目盏。不过我带了建盏里最为人称道的兔毫盏。”

杜燕瑾笑言。

“就是那个，那个《茶录》里所说的绀黑，纹如兔毫的盏子吗？”

李昭懿问道。

“兔褐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嘛。”

唐柏舟在大家聚在一起之时就不见人影，现下却领着一群小二上来，原是他瞧众人还未曾用过早饭，便早早去了掌柜那点了些早点。

“你们说一大堆，这小丫头听的也是一知半解。但凡她有心学几页书，也不会山猪难吃细糠了。”

“你才山猪！”

李昭懿白了他一眼。

“我也带了点盏子过来。除了燕瑾家有的兔毫盏，我这儿还有鹧鸪盏和油滴盏，最适合斗茶了。只是不知道某位东家自己斗不斗的来。”

唐柏舟斜眼笑她。

“斗茶不行我们就……就野炊嘛，山猪难吃细糠！”

李昭懿言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俩真有意思。昭懿带头野炊，兴许有太守之乐的意思呢。”

杜燕瑾笑道。

“你也笑我！”李昭懿拽着唐柏舟腰间的穗子，低头玩弄着，嘟着嘴。

“别逗她了。野炊我已经找好地方了，我们沿溪水而坐，把酒杯放在水面上，任其沿着水流漂流，停到谁面前，谁就得作诗饮酒。”

李昭磊道。

“我带了个新鲜玩意儿。食盒儿咱们平日里无非就是用紫檀做的，黄花梨做的，鸡翅木做的，或是酸枝做的。我这个啊，叫提炉子。分上下两格儿，上层盛炭备用，下一层呢，则放一炉，可烹茶暖酒，旁有一锅，可煮粥供客。”

裴南湘神气道。

“可以啊南湘，你竟然还有如此宝贝。”

李昭安感叹道。

“她啊，跟杂货行老板才是亲人，家里一堆稀奇古怪的厨具，我有回去她家里头，那厨具啊，比咱们大云朝御膳房还齐活儿些。”

杜燕瑾笑道。

“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就斗茶去。我点了些松糕，三鲜馅儿饺子，翡翠羹和油饼儿，谁要豆汁儿，我去叫来。”

唐柏舟言道。

“不不不，太臭了。”李昭懿蹙眉言道。

“这些就够够的了，吃多了也积食，多少吃点就好了。”

李昭华柔声道。

几人用完早膳，差了手下李昭懿的茯苓和梅香，李昭华的蕊珠和暮云，李昭安的庆兰和颖哥儿，杜燕瑾的清涟和木叶，还有裴南湘的青梧和桂枝。把行囊取来，一是裴南湘的‘提炉子’，二是杜燕瑾的兔毫盏，三是唐柏舟的鹧鸪盏和油滴盏。

文元同范跃还有祁川则是去对街的茶叶店采买茶叶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独独只有李昭明、李昭磊和陈卫川没有小厮随从，一路上大家便拿这个问题来作话题，硬是说了一道。

听李昭安言语方才知晓，大哥哥李昭明和二哥哥李昭磊平日里也不着家，尤其是祖母分了一套玉清小筑给他们，便成日待在那儿。家中三位妹妹自可互相做伴，兄妹都大了，多少也得忌讳一些，久而久之也少玩了。

玉清小筑的女使婆子和小厮是够用的，只他俩不爱有人跟着，主母苏秀容也不好在他们身边放个人，也就随他们去了。

陈卫川也是个贪玩的，或动或静，无非就是寻他们几个玩乐，也用不上什么人。

萧云礼选祁川在身旁也是多曲折的，那会儿七大姑八大姨和自家后母，挤破了头想给他身旁放个人伺候，用脚想也是知道他们想看萧云礼到底去做些什么事情罢了。

“上好的茶叶，茶叶店掌柜的说这是他们今天天还没亮就去摘的，新鲜着呢。”

文元把黄油纸包好的茶叶递给李昭明，笑言。

“好小子，到时候也有你们三人一口茶吃。”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新雷昨夜发何处，家家嬉笑穿云去。露牙错落一番荣，缀玉含珠散嘉树。

终朝采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敢贪。研膏焙乳有雅制，方中圭兮圆中蟾。

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鼎磨云外首山铜，瓶携江上中泠水。

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斗余味兮轻醍醐，斗余香兮薄兰芷。

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十手指。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

于嗟天产石上英，论功不愧阶前蓂。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试与招魂魄，刘伶却得闻雷霆。卢仝敢不歌，陆羽须作经。

森然万象中，焉知无茶星。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阳先生休采薇。

长安酒价减千万，成都药市无光辉。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

君莫羡花间女郎只斗草，赢得珠玑满斗归。

女子斗草，男子斗茶，如今这几家的姑娘也学男子一同斗茶，斗茶分为几步。

先是鉴茶，再是碾茶，然后煎水，次而调膏，最后点茶击拂以及品茶汤。

今朝的斗茶是精彩的，几轮对战下来，便是一决雌雄的时候了，杜燕瑾和李昭明二人为了斗茶的最佳效果，使用的茶具，原料制作从蒸茶开始，斗法技巧上都精益求精，白色茶汤和黑釉茶盏争辉的景象，着实令人赏玩不已。

最后胜负已定，李昭明败下，众人便缠着他，要他请一桌饭，然后下午去野炊。

“夫人，萧夫人来了。”

董秋端来茶汤，帕子抵在托盘下，偏头躲开珠帘言道。

“她来做什么。”

崔英如叹道。

“她来自有她来的道理，我们对付着就是了。”

苏秀容言道。

董秋放下茶盏，出去应道。

“萧大娘子里边儿请。”

萧夫人带着萧云璟正要入内，却被董秋阻拦。

“萧夫人，外男不宜入内，您先候着，奴婢进去请示了大娘子，再请你入内。”

“不打紧的，是要尊着规矩，你便去吧，我们在这儿候着，不妨事。”

萧夫人端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出来，拉着萧云璟在烈阳下站着，额间满是细汗。

“娘，我回去了。”

萧云璟言道。

“回来！”

“大娘子，里边请，公子，多有得罪，里边请。”

董秋笑言。

“如今想见苏大娘子金面都难呀，听说您四女儿跟唐府公子定了亲，那昭华呢？”

萧夫人捻帕笑道。

“昭华自有心上人了，并且两情相悦，正是你家大公子，萧云礼。”

苏秀容也不陪着她演，直寥寥的就把话撂在那。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孩子的话怎么能作数呢。再说了，云礼不成熟，不稳重，我想让他多放在我身边几年，倒不如把云璟配给昭华，云璟虽然比昭华小些年岁，但他是个读书人呐，将来进士及第，得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更好？”

萧夫人看了看萧云璟，萧云璟也是个机灵的，为了他心爱的露华姑娘，必须先让主母进门，才好有由头给露华一个名分。因此也端着个文人墨客的模样，轻轻点头，浅笑几分。

“我家昭华虽然在我名下，可终究是个庶出。”

苏秀容看了看崔英如，又言。

“配您如此优秀的儿子，岂不是糟蹋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忘昭华嫁什么人中龙凤，只盼她能嫁个如意郎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是……眠花宿柳，妻妾成群。”

“啊哈哈哈哈……我们云璟是个专情的男儿呐，一定会对昭华好的。”

萧夫人笑言。

“人心隔肚皮啊……”

崔英如叹道。

“崔小娘此话何意啊。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云璟哪里不好了？再说了，你昭华毕竟是从你一个小妾肚子里出来的，嫁给我们云璟，到底是你们高嫁了！”

萧夫人言道。

“我尚且是个妾，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麻雀飞上枝头，终究还是只麻雀。小小通房，当初你怎么对大萧夫人的时候，我们可都有目共睹，现下来摆什么贤良淑德的谱儿。”

崔英如厉声，稍顿，复言。

“不说别的，你当真以为你家主君为什么要把官位给萧云礼继承，旁人说了些什么，你是堵不住别人的嘴的，终究会传到你家主君的耳朵里。是，你家萧云璟满腹经纶，可干的什么腌臜事，大家都知道，想娶我们昭华，那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好厉害的嘴啊，尖牙利嘴的，区区小妾，你也配上的了台面。”

萧夫人言道。

“她是良妾，你的出身却是通房啊，叶素筠。”

不知几时，唐夫人登门。

“沈曼璐？你……你也是个妒妇，孟小娘都给你赶出门了，你们就是蛇鼠一窝。”

萧夫人气急败坏，拉着萧云璟就要走，苏秀容一个眼神，门外小厮就把门拴上。

“苏秀容你什么意思？”

“我李府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坐下，来，把茶吃了再走，不急。你儿子萧云璟，要了人家女使露华的清白，就想往云礼那塞，云礼不要，就想着把我家昭华拉去给你儿子垫背，想着让我家昭华给你这个腌臜儿子擦屁股。我和英如辛辛苦苦培养的闺女，不是让你这般糟蹋的！不管是通房还是正室，骨子里轻贱，给你大云朝皇后你也坐不稳！董秋，拿大棒子赶出去！”

苏秀容一把拉过唐夫人，护在身后，怒声道。

“苏秀容！你我今日就算是结下梁子，哪怕今后李昭华嫁给了萧云礼，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萧夫人拉着萧云璟一路跌跌撞撞离开的李府。

“都是你！我这张脸丢给你丢尽了！”

萧夫人揪着萧云璟的耳朵，大声谩骂。

“这是我想的吗？你闹够了没有！我不是你争宠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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