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一壶温酒 斧声烛影（下）

“我若说是自觉及不上皇兄，愿拱手让贤，皇兄可信？”赵光义道。

赵匡胤却犹疑了。

“当年你与我一同进宫受封领赏，眼睛里有贪。”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弟弟的模样，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他又说：“我若不信，如何？ "

弟弟笑了，终于举起满溢的杯盏，实实地和他手里的杯子撞了一下，仰头喝干。

“这第一杯，敬幼时救命之恩。”

他皱了皱眉头，太早之前的旧事，更兼那之后频遭灾祸，他便不爱提及，也不爱听人提及。久而久之，快忘了。

他和弟弟并非亲生。年少时候他也是悠游公子，一日独自出门踏雪赏梅，却看见梅树下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手已经冻得青黑，脸和额头却通红涂烫，满口念叨着听不清的胡话。

他将那孩子带回家里，灌以热汤，覆以温帕，加上四十九天药石调养，终于见他好转，取名赵光义。

乱世之下岂有长久富贵，弟弟大病刚愈，他家父便被乱箭射中，家母心痛不已，不久便随之而去。

回忆到这里，他胸口有些发闷，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按照当年，救你一命实在是举手之劳，大可不必挂念这许久。”

弟弟站起来，满斟一杯。

“这一杯，敬少年时哥哥不离不弃。”

这一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一群兵匪将家里洗劫一空。说是不离不弃，该是相依为命更加确切些。

“那年皇兄拉我从军，可还记得说过什么？”

他只记得少时任性，既然身在乱世，不能登朝堂辅明主，便觉得大丈夫，就该跨烈马饮烈酒 ，驰骋疆场，马革裏尸。

弟弟道：“当年我觉得自己出身低微，军功爵位必然与我无关，便不愿去。”

弟弟顿了顿：“皇兄对我说，王侯生来贫贱，英雄莫问出身。这一句，我记到如今。”说完饮尽杯中酒。

他听及此，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那时的豪言壮语，一字一句，弟弟记得比他清楚。

他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满饮一杯。

弟弟见他手落杯空，又斟一杯：“这第三杯，谢荣华富贵，皆君恩赐。”

弟弟深深一拜，惹得他也站起来。

“都是身外之物，怎的要行如此大礼。你若愿意，我把这金玉的皇冠卸下，与你换酒来喝。”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

弟弟轻声叹道:"皇兄这是没有穷过。”

他静默了，他确实没有穷过。

“皇兄若是过过与狗争食、拥草而眠的日子，该会知道我有多喜欢荣华富贵。”

他环视了一下王府布置，粉墙黛瓦金碧辉煌，珠玩玉器琳琅满目，比之皇宫也不差分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年受封时候，为何你如此贪恋这宫廷，当年那场山谷血战之后，为何你突然性情一变，为了复仇不择手段。”

“皇兄又说错了。”弟弟看着他灿烂地笑了，他相较年轻的脸庞，笑起来依旧英俊。不像他，确确实实是老了。

“我一直都爱荣华富贵，那年入宫之后我舍不下的，却是殿上那人高高在上的威严。”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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