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荣华消（三）

皇帝抬起眼，眸光微凉。连那语气，也渗透着十足的冷意，令人陌生。

梁嫔看着他，企图在他微凉的眸子、略薄的唇、高挺的鼻梁里，看到昔日那个曾经与自己共度宫里一个接着一个的日子的那个皇帝。那时的时光似乎怎么都过不完的，像是那绫罗绸缎上绣着的牡丹流纹，盘旋成了飞出流云的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鸾，寓意着福祉的流纹循环反复，无始无终。

她入宫为妃那一年，十七岁，一个女子一生里，最鲜活，也是最美好的年纪。

当时，自己很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她出生时已经不在了的姑母，是孝宸皇后梁氏，她的姑祖母，在她十岁那年，再度垂帘听政，梁氏一族出了两个承恩公，一个永宁侯，族中子弟立下战功赫赫，从始至终，都是大燕君王的左膀右臂，这份荣耀，从祖上绵延承继过来，至今璀璨不灭。所以，她注定了要入宫为妃，或者嫁与宗室显贵。

彼时，皇帝继位已有七年，地位稳固，她听外头说，皇帝还很年轻，才十九岁，已经立了皇后，也是金陵大家的女儿。

本来，她姑祖母太皇太后是不愿意自己入宫的，太皇太后说，梁氏一族已经太显赫了，树大招风，理应持盈保泰。更何况，皇后已立，梁家的女儿入宫，顶多就是个妃，是以，一直不肯族里人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宫里去。

然而，就在熙元七年，第一次大选前夕，太皇太后病了，病势来势汹汹，于是，太皇太后在病榻之上辗转数月，终于还是让自己入了深宫。于是，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她与苏嬿婉、容婧、徐令兰、沈玉蓉、陈筱、崔宜修几人一同入宫，而自己，一入宫便是正四品的荣嫔主位，是这几人里头，位份最高的那一个。就连当时的昭嫔容婧，也矮了自己一头。

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帝的盛宠。

彼时，后宫嫔妃不过寥寥几人，她位份最高。于是，皇帝最先翻了一下自己的牌子。

她性子烈洁，有一股傲气，皇帝倒也喜欢她的傲气和直气，她被进为婕妤，接着再是荣贵嫔，大好的荣光唾手可得，于是，才在失去时，会如此不安和嫉妒。

不久，皇后有孕了。

就连自己的姑祖母，一向偏爱自己，说她像极了太皇太后自己的太皇太后，也不经意地说:“虽说都是金枝玉叶，但还是嫡出的才是更重要的。”

可能，就是从那一刻起，注定会酿成了如今的惨祸。因为还未出生的嫡皇子永珪，她被喜形于色的皇帝置在一旁不管不顾，直到永珪呱呱落地，她才恢复了当年的盛宠。也因此，她失而复得这么多次，才会更加看重那份盛宠，得到了后，却又忍不住的得寸进尺，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尊容，更高的位份，更多的如意顺心，比如子嗣，比如皇帝更多的盛宠甚至是专宠。

因此，她才会更加刻薄的对待那些嫔妃，怜嫔是一个，敏嫔是一个，可到头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新人入宫，她想要的专宠，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她只能苦命经营着，维系着皇帝的宠爱不像流水一样消逝得干干净净。然而，自己的恩宠却日趋愈下，因为经历过，所以才会知道枯坐床前熬过漫漫长夜的感受，所以，她才会日复一日的期待着，期待着。也因此，更加珍惜那段还是初入深宫时，以为长乐未央，今年欢笑复明年的时光。

直到卫氏入宫那一日起，她的奢想，就此破灭。

卫氏一入宫，六宫粉黛无颜色。

既生梁月华，何生卫嘤鸣？

每每看到卫嘤鸣那般慵懒而似乎不把皇帝的恩宠放在心上的神情，她便心底不舒服。凭什么，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她一入宫，便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去，而自己，却到了这般田地。

——心里的怨恨和嫉妒，在心底扎根。

——而这些惨祸，便是这些因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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