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北疆战事结束,庭舟与我迅速回京。入宫门后分行两路,他去见林妃,我被陛下传诏。一进殿便见陛下对着棋局冥思苦想,
头也不大抬。
我走过去,见那棋还是很早之前被林妃与庭舟打断的那局。
陛下研究很久,抬头苦笑道:“阿玉棋艺最好,朕怎么次次都输呢?”
我伸手随意从棋盒中摸出一颗白子,落在从前偷子的那个位置上,陛下的棋势便好起来。我道:“阿玉不是棋艺好,阿玉是
太爱耍赖了。”
陛下笑笑,让人过来记棋局,便拉着我的手进内殿。路上他咳了两声,自个儿拿帕子摁住。进内殿后我上了门门,陛下坐于榻上将帕子递给我看,那上面全是黑血:“朕时日无多,可大庆何去何从?”
陛下登基时世家正盛,他受林氏辅佐才坐上帝位。为牵绊他,林氏甚至杀了他真正心爱的女子让他娶林妃,可终究,他也只给了她一个妃位。他卧薪尝胆十数年,借林氏剪除诸多世家同时又让世家孤立林氏。世家这些年来几乎偃旗息鼓,可陛下亦没有多余的时间。
偏偏皇位只能交予流着林氏血脉的庭舟。
我去旁侧煨上一壶药,端到陛下手中,口不对心地道:“太子殿下可堪重任。”
陛下笑起来,胡须竟都淹没在汤药里,笑得不免揉起眼睛:“可堪重任?阿玉啊——”帝王睁开双目,那眼中精光流露,仿
佛洞穿那时雪原上诸事诸果,洞穿我这个不高明的谎,“他太心软。”
“他太心软了,”陛下不知为何重复一遍,而再开口时我已明白,“阿玉,该怎么办?”
又一年春来到,陛下将宴舟过继到我膝下。这不是件小事群臣哗然,尤其是林氏之外的世家尤为欣喜。那个天真的孩子在家宴上搂住我的脖子问:“母后,皇嫡子是什么意思?”
闻言,庭舟与林妃皆侧目。我抱他在膝上,笑一笑,简单地解释道:“皇嫡子,就是将来要接替你父皇打理政事的最尊贵的皇子。”
宴舟听得云里雾里,问:“就像从前的庭哥哥吗?”
我一愣,眯眼笑起来。
陛下的病在盛夏加重,便带我与宴舟去行宫消暑,仿佛故意教人看出他对宴舟的偏爱。
行宫偏远靠山,半月后有一伙自称流民的人包围行宫。带的御林军抵抗不久,给宫中去信要求增兵。
行宫之乱在三日后解除,庭舟一身甲青长剑在手,踏进殿
中时带了一阵血腥气。那时陛下早已不在此处,我抱着宴丹坐在殿中央的主位上,正给他喂可口的冰粥。庭舟同我们道:“没事
了,回宫吧,”顿了顿又问,“父皇在哪儿?”
我给宴舟拭嘴角,那孩子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忽然就心疼且懊恼起来。可下一瞬我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和庭舟搭话:“就这样?”
他看着我,我抬了抬袖子:“你母妃肯定说了更多,本宫来给你提提醒?”我眯起眼睛一边摇着宴舟睡去,一边道,“比如,让你趁此机会杀了我和宴舟一了百了,又比如顺带让陛下惊吓过度龙驭殡天。反正有流民之乱这个由头在,反正胜者为王,很容易掩饰过去不是吗?”
庭舟一字一顿地道:“孤不是那样的人。”
我哈哈一笑,独自从位置上走下来,经过他身边时轻轻耳语:“对,你不是这样的人。自古王者孤霸冷血无情,你这样的人,注定当不了帝王,成不了气候。”
他没同我作过多纠缠,走上前去摇醒宴舟要带他回去。我一字不多说,伸手推开了门。那一刹,我又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我明白,他是摇不醒死人的。
我明明清楚,可屋外的光还是亮到刺伤人眼,庭舟从后方捅进我腰侧的剑还是让我胆寒战栗不已。我听见他的哭声:“他那么小,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
“杀他的人是你!这行宫外数千数万人都是因你而死! ”我咬牙拔出剑,转身艰难地吐字,“若非你优柔寡断不懂取舍,陛
下何至牵肠挂肚设这一局又一局来逼你!?
别跟我扯你不过是想两全其美!这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陛下要守大庆,我要守萧氏,外头成千上万的人在守他们的主子。其至于你母妃,也不过是想守林氏。我们都选了自己要守的东西,为此白骨成枯在所不惜。可我问问你,太子殿下,你想守那么多东西,大庆,林氏,皇族……”我笑起来,血一直流,“你到底……又守住了什么?
你既然那样悲悯。”我心底很痛,可还在说个不停.“我哥哥萧遇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哦,你在跟陛下讲萧氏没有谋反之心吗?”我笑着弯腰,“那真是,多谢啊……”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只是笑个不停。后来出门的时候,那咆哮仍在继续。
其实宴舟根本不是皇族血脉,陛下被林氏下过药,一生只得庭舟一个孩子。宴舟与从前被我除去的吴妃、宁妃肚中的孩子一般,不过是后妃们为傍身与人私通得来的。陛下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留宴舟这样久.也只因棋势所需。
宴舟根本是注定要死去的弃子,可叹林氏还以为下药失效视他为眼中钉,可叹诸多世家,还以为有力可与林氏抗衡。
终究又有什么可哭的?这世上多的是挣扎痛苦却不能死去的可怜人,死而已.什么打紧。
惊觉花半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