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陛下没有熬过这年的春,临去时只宣我入殿,说了很久胡话后清明起来,我知他是回光返照。
“这局棋下了太久。可朕没有时间下下去了,阿玉你替朕下完最后一步,”他咳了声,目光灼灼地望我,“……再来告诉朕
结局吧。”
我微笑点头。陛下咯咯笑起来,问起我可还记得父亲。我答,萦念于心。陛下很满意,半合双目轻轻道:“坝上冷,老人家身体不好,回来吧……”我叩头谢恩,双手恭谨地捧着一轴圣旨出殿。
殿外全是林氏重臣和亲兵,庭舟于其间跪接圣旨。我说:“陛下等着你。”于是他与我擦肩而过,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
我摘下凤冠唤林妃上前,道:“陛下说,太子登基,太后自当是你。”
大约我的神色太过凄惶且绝望,林妃不疑有他,上前高高兴兴地接过凤冠,同时后知后觉地受了我贴身递去的那一刀。我又笑道:“陛下还说,他在上头等着咱们呢。”
我推开她任她滚下长阶,林氏亲兵暴沸,举身攻上前来。而屋脊上百弓架起万箭齐发,我庆幸宫门做得这样厚实,殿中的庭
舟该是半些都听不见吧?
弓箭手是我花了数年一个一个藏进内宫里的,有杂役有小婢有御厨,藏得十分精巧,使林氏无法察觉。林氏今日来的皆是一
族砥柱,只需清了这些,其余不足为虑。何况庭舟如今的心性,恐怕再难为人左右。
一刻钟后庭舟推门出来,皇城里的血将白玉砖一块一块染透。他的母妃死在长阶上,他的族人万箭穿心,活着的只剩站在
他跟前的萧玉,
唯有萧玉。
说是目眦欲裂也不过分,他朝我走来,身后飞檐叠起层瓦遮云。
我笑起来,我知道,这局棋终于下完了。
他拎起我衣领的时候,我拍着他的手道:“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有黑血慢慢从我嘴角流下来,之前服下的毒开始发作,
我感觉身子渐渐瘫软,却被他伸手搀住慢慢坐下。
只有我死,坝上的父亲才能安稳终老。陛下怎敢把我这样的祸害留下给他?
仰脸望天,天气很好,我想起了坝上的春,一如初遇庭舟时。一望无际的青绿,少年和姑娘总是无忧无虑。我好想问一问他,是不是也记得。可开口又觉艰难。
最后我看见了他夺眶而出的泪,他惊慌不已地举袖子去擦,泪却一直流个不停。他流着泪,颤抖着唇,看看数以千计的尸身,看看云彩,又看看我,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到最后,他还是这样心软。
可我这样的人,自私残忍,哪里值得同情?
庭舟,萧玉白骨成枯,只为萧氏不为你。
不为你啊!
[八]
哀家是大庆的太后。
这是旁人同我说的。
旁人还同我说,当今陛下庭舟乃是我的养子,但因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待我很好尊为太后。旁人说我的父兄捐躯赴国难,我太过伤心所以忘了以前的事。旁人说:“太后娘娘,您想不起从前真可惜,那时您多威风呀。”
可我觉得,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当个傻瓜挺开心的。
每年春天庭舟都带大家去坝上游玩,今年也是一样。我在华盖下逗小皇孙玩,接了几个毽子,听到庭舟自言自语什么“好歹守住一个你啊”啥的。我微微侧头再偷听,他便不说了,目视前方片刻,忽然垂头来问我:“太后可还骑得动马吗?”
我举目一望,千山披绿,良驹横行,年轻人踢踢踏踏得开心,春色浓春意深。可膝盖腰侧都隐隐作痛,大约真是年纪大了,我只好朝庭舟摇摇头。
“是吗?”他垂头笑了笑,若有所思道,“那您也一定再抱不起儿臣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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