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缨再次回到宜阳,是在宣德二十三年。
她一人一骑疾驰在宜阳青石铺就而成的官道上,深夜的官道上别无他人,仅有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和哒哒的马蹄声。季府和她一年前离去时一模一样,青砖黛瓦,连挂在飞翘门檐下的白色灯笼都不知是否还是一年前的那两只。灯笼里幽幽的光穿透白纸糊的外壳划破暗夜中的薄雾,照亮门前在风中翻滚猎猎作响的招魂幡……
季府的老仆候在门外,宋缨停在府外,目光像幽幽穿透过来的灯光,隐在漆黑的浓雾里。过了半晌,老仆听见了她暗哑淡漠的声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天前,”老仆顿了顿, ”公子算好了时间,您从江南赶回来,刚好是他的头七……”
她扯扯苍白的嘴角,冷冷地越过老仆往里走。整个季府灯火通明,随处可见的白色招魂幡像云雾中翻滚的蛇,呼啸而来,呼啸而过。
宋缨闭上眼,她一年前离开季府时也是这样的光景——那时季嗪的妻子文乐公主半夜跳进季府的烟清湖,刚刚去世,季府也像如今这般,漫天漫地的白。季嗪将他妻子的丧事办好之后,就吩咐人将她赶出了季府,送去了江南。而后分离一年,故人归来却已阴阳相隔。
季嗪的棺木静静地摆放在大厅中央,整座府里半个人影也无,如豆的一排烛火在寂静的暗夜里微微摇晃。老仆已经知趣地退下去了,宋缨一步一步地走着,如同游荡在暗夜里无主的孤魂。她停驻在门边,烛火印上她苍白的脸颊,依稀是往日冷漠恶毒的神态。
“一年前你赶走我时,曾经对我说此生此世,在你生时我再也不得踏入季府半步。”她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她习惯了他时刻守在她身边,那时他却对她说:“宋缨,你走吧。”
那是久违的汹涌而来的绝望,她死死地站在季府的门口,用最尖锐的态度和最恶毒的话,将一把刀硬生生地插进他们两人的心间。
她说: “季嗪,你还没死,我还没看见你死,我怎么会走?”
文乐公主死后,他的身体愈加一日不如一日了,闻言偏过头,手抵在唇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抬起头来淡淡地回复她:“下次再见,就是你得偿所愿之日。”
那时刚过立春,春光灼灼,一枝满丫簇簇叠叠的垂丝海棠从廊下探进来。宋缨看着季嗪,他却恍若未觉地偏过头去,望着那枝海棠,语气倦怠,补充说: “不过在我生时,这季府,你生生世世,再不得踏入半步了。”
宋缨停驻在门边,烛火微阑,映着她眼里的水光一闪而逝。她在江南时,日日都惦念着回来,可回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她宁愿生生世世都不再踏足季府,也好过不及黄泉不复相见。
“得偿所愿——”她喃喃地念了这四个字,对着那副棺木嗤笑出声, “季嗪,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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