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府不愧是皇亲国戚,家丁都有独门小间住,待遇着实不错。一晃眼我也在这庄园里忙了半月,觉得外间种种风传大为失实。
活自然要做,忙累也有些,但比起贫家素日劳苦并不过分,还有不菲的月钱,明明是美差。
暗自欣喜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我靠在床边美滋滋地算日子,到时能送多少月钱回家。床头的灯火忽然飘摇,窗子被人轻轻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刚想出声,却已膘见开窗人。眼神木愣愣的,衣衫褴褛,脸却美得动人心魄。
我原以为蓝总管就是世上少见的美人了,可和这孩子比起来,判若云泥。而这张脸我更是熟悉的,当年兄长曾为她留下无数幅画儿,从垂髫稚女到二八佳人,我从小几乎没见过她几次,却仿佛自出生便与她一同长大。在兄长的述说中,连我也对这未曾谋面的女孩满是好奇与倾慕。直到终有那么一日,林大人来访,我涨红着脸躲在兄长身后,才算得见真容。
我从来只道兄长丹青妙绝天下,可真见到林小姐,才有生以来头一遭觉得这跃然纸上的一颦一笑,全然是唐突佳人。粉妆玉琢,容颜可喜,连我这半大小子都不敢和她对视,直到她笑嘻嘻地绕到兄长身后,提起我的耳朵笑问:“这是谁家的胆小鬼呀?”
换了旁人喊我胆小鬼,我自然是不依的。可当时瞧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儿,笑眯眯的小酒窝儿,我只张口结舌,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是舍弟,见笑了。”
直到兄长打圆场,姑娘才放开了我的耳朵。后来那只耳朵很是肿了些时候,可当时我竟一丝儿也没觉得疼。
“小色鬼,都是一母同胞,和你哥比起来怎么傻愣愣的呢?”姑娘盈盈地笑道。
我明明不服气,可一瞅那张神气飞扬的小脸儿,整个人便又傻了过去。
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日,兄长带着姑娘和我,练大字,放风筝,嬉笑玩闹,直累得大伙儿都脱了力,趴在草地上再也起不来,才到依依不舍挥别时。当时我就想,要是我们都能不长大就好了,永远一起玩。
这样……兄长还是我挚爱的兄长,而姑娘却永远不会是高不可攀的“嫂嫂”。可这终归是孩童的美梦。
那一日后,我再未见过姑娘。就在孩子们尽情玩乐时,林大人与父亲争执决裂,兄长被退了亲。从往昔追忆中惊醒,我又仔细看她,真的是我记忆中那容颜可喜的林姑娘呀,虽然憔悴许多,狼狈许多,但那张面庞已经刻在我心中一辈子,我死也不会认错的。
但她不是已贵为当朝皇后吗,又怎会这副模样,出现在林家?我张大嘴愣得说不出话,女孩忽地回头一看,脸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已从窗子里跳了进来。然后她死死缩在墙角,无论我问什么,都不搭理。
外面的人声喧嚣起来了。我在窗纸上刺了个洞,发现庄园中已然亮如白昼。火把的光汇成巨龙与长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涌动不休,仿佛一只疯狂的章鱼在挣扎。
忽然,一丝温暖爬上我的肩头,小小的身躯颤抖着,耳边传来惊惧的哀求。
“不……要……看,求求……你。
”
我惊得回头,晶莹洁白的双手却已悄无声息地揽着我的脖子。沉郁浓重的香气挑弄鼻端,唇鲜艳欲滴,我意乱情迷。是林姑娘,多少年来,我深深不甘她成为长嫂的林姑娘呀。面前的她无助得像只羊羔,兄长已然故
去,曾经在画中一道成长、一日之间便把自己刻在我心中的人儿,竟活生生地就在身边。
……已经再没必要压抑长久的倾慕与憧憬了吧?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我被拉扯着滚倒。一阵香风,吹灭了飘摇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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