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阳光温柔地撒在仙鹤居上,屋檐处幽幽地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从里到外,仙鹤居里一片寂静。
王梦璃病倒了,躺在床上的她虚弱不堪,像那招了风的弱柳,瘫在一旁再也起不来。
秦王守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此刻大夫还在路上。
梦璃慢慢地睁开眼睛,惨白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安郎,我没事的,让你担心了。”
“你别说话了,再等等,大夫就到了。”秦王依旧紧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慰着。
他的眼里盈满了心疼,仿佛恨不得中毒的是自己。
说起来,若不是他亲手喂她吃了那块桃花糕,她也不会中毒。
梦璃移动视线,看向桌子上的一整盘桃花糕,她闭着眼睛回想思索了一番,倏地睁开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对秦王道:“桃花糕有毒,千万别吃。”
此时一旁站了许久的段天涯走向桌前,拿起一块桃花糕闻了闻,却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向榻上的王梦璃。
王梦璃缓了口气,恢复了点体力后,道:“夹竹桃……”
“什么?”秦王回头看向那些桃花糕,“这是夹竹桃做的?该死,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秦王低着头,自责不已。
未及梦璃开口安慰,秦王突然怒道:“大夫怎么还没到?想人头落地吗?”
“安郎……”王梦璃拼尽力气坐了起来,又看向段天涯,“段叔,你这有银针吗?”
段天涯仰着头费劲地想了想,才低下头来,慢悠悠道:“有!”
说完,段天涯跑下了楼,去取银针。
秦王小心地扶着梦璃的身体,眼里透着疑惑。
“安郎,此毒我能解,你别太着急了。”梦璃抬手摸了摸秦王扶着她的手,“让你替我担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知道吗?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比杀了我还难受。”秦王一脸痛苦的神情,仿佛恨不得下毒之人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要梦璃受这样的苦。
梦璃惨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
秦王真的爱惨了她。
一方床榻,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笼罩在一片和煦的阳光里,拒绝被任何冰冷侵蚀。
段天涯很快取了银针,七老八十的人了,脚步轻快地上了楼,秦王与王梦璃相依相偎的这般情景,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亲身经历过。
伏在床边的傅相思,泪眼婆娑地看着刚从棘笼里出来,满身伤痕的自己,那一刻,自己受过再多的苦,都已经不在乎了,无所谓了,她的爱意,就是有这样化解一切痛苦的魔力,像那山间幽泉,淌进心田,寂静无声,滋润无比。
所幸,眼前的这对年轻人,命比自己和相思好了太多,也不负相爱一场,他承认他有些动容了。
岁月如流水,东去不再回,他还能有多少个日日月月,够与他的相思相依相偎呢。
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什么相依相偎,如今就连自由都是奢望。
梦璃取过银针,秦王亲眼看着她一把扎进手腕里。
黑乎乎的气息在经脉里流淌,像一条条黑细的流水,流到手臂上汇集起来,一直流到了手腕处,悉数吸到了银针里,银针慢慢变成了黑针。
梦璃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此时秦王的心口上,好似有人放了一把锯齿,不停地拉动,疼得厉害。
他轻轻地替她擦掉额上的汗珠,身体里的毒性也终于全部被吸出,附在那银针上,泛着缕缕黑气。
梦璃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像那悠悠的山水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风韵,两瓣嘴唇也变得红润,与常人无异。
秦王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段天涯松了口气,梦璃轻松地笑了笑。
段天涯接过银针,把桌上一整盘的桃花糕全都扔了。
梦璃大病初愈,秦王一时兴起,亲手给她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二人在饭桌前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就差嘴对嘴地喂饭了!全然把那远在京城身在牢狱里的王将军忘了个一干二净,什么劳什子国宝琉璃盏,见鬼去吧,哪有此刻的风光霁月重要!
正在二人沉浸在自己的温馨中时,门外踏进了陶甘修长的身影,他的身后,还跟着梦红楼的老板冯坤。
冯坤一脸被人“宰了”的神色,扭扭捏捏地来到了秦王和梦璃吃饭的桌子前,秦王最后喂了梦璃一口香喷喷的烤鸭,站起来走到冯坤身前。
“冯老板,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什么意外吗?”秦王看着冯坤蔫蔫的脸色,放轻了说话的力度,威严却依旧不减。
冯坤微微笑了笑,道:“也不是,一切都办妥了,周舍已经被她们带走了。”
此刻的冯坤,竟像个老妇人一般,羸弱不堪。
秦王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招了招手,风眠便托着一大盘的金元宝走了出来。
冯坤顿时“活”了起来,突然又变成了精壮的汉子,就是立马扛起千斤的木头,都没问题。
秦王有些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有些无奈。
像冯坤这样的人,唯利是图,银子就好像是他身体里的血液,若是没了,便是一具干涸的死尸,纵是心脏会跳动,呼吸在延续,也像是任人操纵的傀儡,沉睡千年的木乃伊。
风眠把金元宝捧到了冯坤面前,此时的梦璃终于坐不住了,再多的山珍海味都填不满她心中的好奇,多日来那个蠢蠢欲动的问号,好像终于有了答案。
秦王看了看金元宝,又看了看冯坤,道:“这里有一半,是你把周舍送进逍遥谷的酬劳,另一半——”
秦王顿了顿,冯坤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
秦王看向一旁矗立已久的段天涯与傅相思,继续道:“另一半,是给段叔赎身的。”
段天涯一惊,傅相思惊后了然,原来秦王说的恩赐,竟就是这个。
两人涕泪双流地跪倒在秦王面前,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秦王急忙将他们扶了起来,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二位不必道谢,剩下的日子,便好好珍重吧。”
“是是是。”二人又是一阵点头哈腰。
秦王无奈,习惯了屈居人下之人,纵是重获自由,也再没有当初的热血与勇气了,这该是一种多大的悲哀。他能做的,到底还是太有限。
梦璃早已在一旁红了眼眶,秦王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吃完这顿饭,我就细细说给你听。”
“我现在就要听。”梦璃急切道,有点像个急着要吃糖的小孩。
秦王看着她宠溺一笑,挥了挥手,让陶甘和风眠带着冯坤出去,段天涯和傅相思也早已诉衷情去了。
他拉着梦璃重又坐回了桌前,给她夹了块脆皮鸡,梦璃慢悠悠地嚼着,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么多天以来,她所以为的秦王把琉璃盏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来是他以这样温柔又“可恨”的方式,默默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该从何处说起呢?”秦王吃了口菜,嚼了嚼。
梦璃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逍遥谷里,俯身擦着地板的周舍细细地回想着那天夜里,他请秦王喝酒的场景。
秦王没有喝下自己给他准备的下了万年残花毒的酒,却反倒给自己下了毒,周舍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秦王到底何时给自己下了毒,可他说中毒了,便是真中毒了吧,毕竟那么高深莫测的秦王,一个武功冠绝,百毒不侵之人。
那所谓的毒物在他身体里越是不发作,他越是觉得寝食难安。
秦王以此毒来威胁他,让他像邵年当初让他进入仙鹤居那般,再进入逍遥谷,去帮他把琉璃盏偷出来。
毕竟,周舍只是周舍,那个让宁王不屑一顾,连用根手指头去想都嫌浪费之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周舍重重地擦着地板,仿佛在泄愤,刚进来的雨飘又倒了一地的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谷主和夫人饿了,让你赶紧做饭!”
“是。”周舍低着头,心里却杀了那爆炸头的女人无数次。
仙鹤居里,秦王和梦璃的这顿饭,仿佛永远也吃不完。
“只是那天夜里他答应我的事,第二天就反悔了,他试图再一次给我下毒,实在是狗急跳墙。”秦王摇着头,笑了笑,喝了杯酒。
“可是,让傅婶把他送进仙鹤居又是为什么?”梦璃不解地问,眼前秦王夹了一大碗的肉未动分毫。
“早在刚到仙鹤居之时,我就打听到了梦红楼这个地方,是消息流通最迅速最宽泛的场所,而且,最重要的是,仙鹤居与逍遥谷有联系。”
秦王突然卖了个关子,梦璃眼里的疑惑催促着他往下讲,秦王才又开口道:“逍遥谷的谷主夫人章羽韶,经常会踏足梦红楼。”
“可是,我听说,梦红楼不是……”梦璃霎时羞红了脸。
秦王笑了笑,道:“那章羽韶原本就是章丘山的山主,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想来也是心胸开阔,翻手为雨覆掌成风,傅玉书如何驾驭得了她?”
秦王说完,突然觉得话有不妥,急忙继续道:“那天冯坤料定了章羽韶要来,我便让他带着周舍演了出好戏,不过,一切还得周舍心甘情愿地配合。”
“你真的给他下毒了吗?”梦璃急忙问。
“本王又不是那等腌臜之人,哪里会使毒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秦王又喝了杯酒,“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盗走一件宝物,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总之,你我就等周舍的好消息吧!”
“可是你这样利用他……”梦璃稍显愧疚之色。
“谁让他对我的女人动了歪念。”秦王一怒,望向别处。
“安郎。”梦璃握着他的手,憋着笑。
眼前的男人,真是幼稚得可爱。
梦璃心里清楚,他没有给周舍下毒是真的,因为他从未想过害他性命,此番周折,让他受点苦就够了。
可周舍不会相信,因为他始终对秦王心存芥蒂,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他都笃定秦王与自己为敌。
秦王的眼里突然间透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温柔,他反手握住了梦璃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人间真情难得至此,我又怎么会轻易让他人偷走?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无论何人,都不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梦璃感受着秦王手心里的温度,突然抬头道:“安郎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唉,”秦王突然叹了口气,“生离死别的痛苦,也许是我们此刻不用感同身受的,但这茫茫人海中,无论多少,终究存在那么些人,痛苦一生,纠结一生,最终错过了一生。更有甚者,便如段叔和傅婶,仙鹤居与流云居,咫尺相望五十载,却终究无法相守,本应是成双成对的仙鹤,却无辜成了各奔东西的流云,何其苦哉!我断不能让你我陷入那样的痛苦!”
秦王信誓旦旦,一手把早已被他一番话感动不已的梦璃揽进了怀里。
二人世界,无人撼动。
除非,自己松手。
人这一生啊,最好不要承诺,承诺之人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坚持尚且要承诺来维系,那这爱意,不也成了虚妄了吗?而维系着这虚妄的爱意,又有何意义?人间大多数人,都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才会一边许诺,一边辜负,最终,失去一切。
凤歌天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