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栖云院内红绸高挂,绛红喜被与琉璃台上的红烛遥遥相应,衬得红枕上的新人更加形单影只。
本该是喜结良缘的洞房花烛之夜,如今独余下婚床上的新夫人暗自神伤。
至于她为什么神伤,也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柏舟此刻躺在这红艳艳的新床上,一点儿大婚的实感都没有。虽然成婚她是头一遭,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专门的教习嬷嬷会讲上一讲,就是礼则篇上也极尽详细地介绍了大婚该有的流程,再不济民间的画本子上也省不下那三媒六聘、新郎官亲自迎娶和拜天地入洞房的情节。
但是到了她这里,能省的都省了!
这就是妾室。生时如主家私产,死亦入不得宗庙,无名无份,与奴仆何异?与家畜家禽何异?
可悲的是,这就是妾室的命!
这就是女人的命!
但我苏柏舟,绝不认命!
这栖云院不会是我一辈子的归宿!即使入得佛堂空门吃斋念佛,也不愿以妾室的身份被养成笼中鸟、金丝雀。
暂且就把此处当成外出游玩歇脚的一处客栈罢!
暂时的,总归是要离开的。
至于去何方?
问君何处去,恨不知归途。
……
以前是回苏家,如今呢,如今哪里才是自己能回的家?苏家……
苏家是再也回不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故回娘家既不被允许,也不受欢迎。
从前在苏家时受过祖父不少指点,他既知我心性,却依然选择让我入府为妾,想来也不难猜测我在国公府的处境,更不可能会接我回府。若不然,又何必多此一举?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他背弃了家族祖训让苏家女为妾?
还是说,自己并非苏家血脉?所以从小到大,府中各人对我不冷不热,祖母每每看我的眼神都蕴含着复杂的情绪,而母亲与我自小也并无多亲近,父亲与我更是少有沟通。所以......
所以我真的可能不是苏家女吗?
这个猜想让柏舟不禁有些怅然。试问这世间谁没有来出,亦没有归处?
柏舟本不是轻易落泪的人,但此时一行行清泪无声无息顺着眼尾而下,沾湿了枕巾。
.....
那国公府呢?
国公府的女主人清和长公主。先皇最疼爱的公主,当今太后的亲女,也是唯一一位嫁给了心爱之人的千金公主。
据说赵国公曾也是名满京城的世家公子,颇通诗书,六艺俱全,世称云齐公子。先帝在时便称赞其才华。弱冠之年袭父爵位,后被封为公主驸马。婚后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产一子为当今云熠世子,一女云熙郡主。先帝驾崩之后三年,国公便陪着公主云游四海,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这样美满幸福的家庭,在世子妃产下嫡子又孕有嫡女后本算得上圆满。
只是命运捉弄,天妒红颜,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还留下了一双惹人怜惜的儿女。外界盛传世子边关三年就是因着痛失爱妻心灰意冷所致。但如今军功卓著地回来,却反而不能守住两人的海誓山盟。
世子与世子妃之间的感情让人嗟叹!只是月尚有阴晴圆缺,人又如何能躲得过悲欢离合?!
......
曾几何时,听墨菊说到世子与世子妃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那时的自己还满心满眼是羡慕。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觅得一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
想来,世子也并没有那么愿意娶什么夫人。而我,既不愿破坏他与世子妃的圆满也无意这夫人之位。
但世事难料,天意难测!
弱小的人只能被命运摆弄,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去摆布命运。
而目前的自己便是弱者,被名为命运的权杖敲得头昏脑胀。但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会不会让一个弱者拼死一搏,抓住命运的权杖呢?
人总是会成长的,这是生的本能。
只不过有时候成长的代价太大而已,有人为此失去荣华富贵,有人为此失去一生挚爱,更有人失去了信仰与光明。
所以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那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端看自己如何选择。
所以不管是失去什么,国公府从来都不是我的选择。
曾幻想过的求一心心相印之人,执之手,共白头,终究成了妄想!如今,这将只是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从踏入国公府的那一步开始,就永永远远都不会有实现的那么一天了。
我算什么?只不过一个比奴婢高贵不到哪里去的妾室而已!
柏舟狠狠闭了闭眼,仿佛要用力清空脑袋里的一团乱麻。
......
今夜大概是认床吧,所以才想了这许多无用的东西。
明天就不会了!
明天之后,柏舟就不是今天的柏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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