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久才能过完我的一生呢？

阿笠很喜欢读关于神仙的书。每当他打开书，看到书上写的神仙们的生活，就忍不住特别羡慕他们。“假如能够长生不老该有多好啊！为什么人总是要死呢？”

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三十岁了，似乎已经把人生中最好的日子都过完了。有一天他对着镜子对自己说：“我所有的年轻时代都已经过完，以后就只有年老的时候了！早晚有一天这些头发都会变白，也早晚有一天这些地方都会生出皱纹来！”他想要过去的青春和幼稚，但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阿笠唉声叹气，坐立不安，觉得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促了！他这样想着，就在镜子前面睡着了。

“郡主大人请你去他那里！”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人，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阿笠立刻便跳了起来。“郡主吗？好吧，那就去吧！”阿笠站起来同他走到门前。有仆人们拉着骏马在那里等着他们。阿笠翻身上马，“嘚嘚”地走在了那个来请他的人后面。从头到尾，阿笠始终没想起来要去问他是谁，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并不认识什么郡主大人。唉！要知道，在夜里我们睡着了做梦的时候，经常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很快就穿过整个城市，来到乡村间了。他们来到一座亭子里坐下，观赏起澄碧的湖水和盛开着的仿佛要同天空连接在一起的荷花。阿笠突然拍着他的大腿叫了起来：“现在是冬天，为什么会有荷花呢？”

“不是的，现在是初秋的季节。”

“明明是冬天哦！”

那位衣着华贵的人微微一笑，说：“您看到了初秋的景象，说明我们已经走到蟪蛄郡了。”

“蟪蛄郡，这是什么地方？您要带我去见的，是蟪蛄郡的郡主吗？”

“蟪蛄郡，是一个距离您的家乡四万七千里的地方呢！”

“什么？我们已经走了四万七千里吗？可我感到我们刚来到郊区。”

当他们闲聊完毕，正要起身上马时，阿笠看到从天上飘下来了雪花。“这是怎么回事！”阿笠大叫了起来，“蟪蛄郡的初秋会下雪的吗？”

“这哪里是初秋，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那个人说。

“刚才你说是初秋的！”

“在我们蟪蛄郡啊，”那个人说，“时间跟您国家里的时间是不同的。您可能以为只过了半天的时间，可在我们这里，已经是从初秋到隆冬了。”

阿笠琢磨着他的话的意思，跟随着他走进了新的城市里。这里的一切都跟外面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来到了郡主的宫殿。郡主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时了，见到带领阿笠来的那个人，郡主很不高兴地说：“让你去办这一点点事，你就让我从去年春天一直等到今年夏天吗？”

“请郡主原谅，毕竟路程实在是太远了！”那个人跪倒在郡主面前。

郡主走下他的宝座，走到阿笠面前，拉着阿笠的手，对他说：“你终于来了。你就是我的女儿想要嫁的人。她前年已经梦到了你。到如今才可以见到你！”

紧接着郡主的女儿阿美穿着华服出现了。紧接着阿笠跟阿美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婚礼进行了整整一年！……呃，也就是说，从早上进行到了晚上。到了第二天，阿美已经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他们给他取名叫阿英。

“在我们蟪蛄郡，事情就是这样的。”阿美对阿笠解释说，“假如早上是春天，到了中午就是夏天了。时间会过得很快的。我们都很羡慕你们国家里的人，因为你们似乎可以永远活下去，永远都不会老和死。”

“可是我们也会老，也会死的啊！”阿笠说。

“别开玩笑了！”阿美对他一笑，“你们怎么会老呢？到你们老的时候，天地都已经老了！”

阿美往她跟阿笠的儿子阿英脖子上挂了一块金子做的锁片，那上面写了“延年”两个字，就是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寿的意思。他们的儿子阿英茁壮成长起来了，第三天阿笠便看见他在捉蜻蜓，第五天便看见他在学写字，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阿英已经长得跟他一样高，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但是阿美拉着阿笠，担忧地抚摸着脸上的皱纹，说：“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你看，我已经不再年轻漂亮了呢！”

现在阿笠身边的妻子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阿笠还跟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阿笠坐在床边，阿美已经病重，快要死了。她看着阿笠，半晌才说：“我已经活到八十几岁的年龄，也不算是短寿了。可是，还觉得这一生仿佛朝露一样短暂啊！”阿笠说：“我们结婚还不太久，你就要离我而去了。”阿美说：“能够跟一位像你这样长生不老的人结婚，也是我的福气呢！虽然我只能陪你走过人生的这一段，但是你会永远记得我的。被一个永远活着的人记住，是不是意味着生命就不会真的消逝了？”

说完这些，阿美就死了。阿笠非常伤心，他痛哭起来，哭着哭着，他醒了过来。噢！原来阿笠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屋子，他在镜子旁睡着了。他的家里人说他已经睡了六十二天。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笠从梦中醒来之后，总觉得闷闷不乐。他不觉得蟪蛄郡是自己的一场梦，他想，在世界上一定有这个地方，他有过一个可爱的妻子，虽然她已经去世了，但他的孩子阿英和阿英的孩子们，还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他非常想回到蟪蛄郡。他每天都在努力做一个回到蟪蛄郡的梦，但是每天都落空。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又梦到蟪蛄郡了。这时候已经是三个多月以后了。阿笠回到了蟪蛄郡。他回到了他熟悉的街道和郡主的那一处华美的宅子。他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他向看门人打听：“请问你们知道有一个叫阿美的人吗？她的身份是郡主的女儿。”

“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祖先……但是她已经去世太久了。”看门人说。他们指引他，让他去她翠螺山的坟墓处看看。“那么你们是否知道她的儿子阿英到哪里去了？”阿笠追问不止。但是这些人都说他们不认识什么阿英。如果说阿英是阿美的儿子的话，那么阿美都已经死了一百年，阿英应该也去世了吧？阿笠在蟪蛄郡晃来晃去，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是的，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记忆了。”阿笠怏怏不乐。如今的蟪蛄郡，的确跟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阿笠醒过来以后，他又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已经是同我的妻子度过完整的一生的人了，只不过我活得比她长一些。在那之后又过了一百多年，连山川都已经改易了。可是为什么？”阿笠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什么我的头发仍然漆黑，脸上依然没有什么皱纹，现在的我，跟没有到过蟪蛄郡时的我，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时间仿佛在我身上停止了一样？”

现在已经是阿笠这里的夏天了，满池的荷花快要开了。阿笠想自己迟早也是要死的，而那些他曾经非常羡慕的所谓长生不老的神仙，可能也会死，只不过他们是在别处，度过比自己更长一些的人生吧！

出自／〔清〕沈起凤《谐铎·蟪蛄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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