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锦荣的心狠狠的收缩着，生怕自己从里面看到了方兰的尸体。

每一次有尸体被从山谷底捞上来的时候，李锦荣的心都是紧绷的，没有看到方兰的尸体，他会微微的松一口气。

如此，李锦荣就只能在这样提心吊胆之中，不断地交替着，就在他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超过负荷的时候，面前的一切突然停了下来，他猩红着眼，几乎是颤抖着双腿走上前去，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腐烂与火车煤炭燃烧混合的气味，颤抖着唇齿开口，“什……什么情况？”

站在他旁边的警察人员浑身打量他一番，然后吹了一下手里的哨子，回应道，“能救的都救上来了。”

李锦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他心里一遍遍地过着这句话，意思是，方兰不在这列火车当中，还是……她坠下山崖已经无处可寻，连尸身都无法找到？

李锦荣探着头往深不见底的崖下望了一眼，因着是火车轨道两侧的山崖，常年无人问津无人打理，便荒草丛生，这山崖是以阶梯状的分布，有些地块多多少少地还带着些荆棘，以及动物的尸身和痕迹。

这悬崖深不可测，一下子让李锦荣晃了眼。万一方兰真的不幸坠到了很深的地方，那……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惊得两侧的交警和救护人员纷纷低下身去将他拉拽起来。因为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情况，便没立时开口问，可打量着他一身的狼狈不堪，脚上跑丢了一只拖鞋，因为长途的奔跑脚底还磨出了许多水泡，还有他额头上的汗珠以及气喘的呼吸，就能猜测他大约是与这起脱轨事故中的人有些联系。

末了，只能留下一句，“我们尽力了，节哀顺变。”

……

李锦荣觉得自己从没走过这么漫长的路程。他在原地坐了许久，最终人纷纷散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回去的路上走。两侧的风夹杂着鸟鸣呼啸而过，地上的尘土被纷纷带起，有些吹在他的衣衫上，有些直接飞在他的脸上。他只能满目猩红，疲惫，万念俱灰地往回走着。

李锦荣觉得上天大抵是真的要狠狠地惩罚他。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地告别一次，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好像这些黯淡的日子里，从没有她这片光彩出现过。

若是真的从未出现过也便罢了。偏偏要一瞬地来，又匆匆离去，给了人渺小的希望，又生生地变成无边无际的绝望。

李锦荣将要离开火车站开着车离开的时候，下意识撇了一眼空旷凄凉的火车站台，却偏偏在角落里瞥见一个瘦弱的退红色身影，他揉了揉眼睛，伴着眼眶的湿润，看不太真切，也不敢相信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是一味地往那个方向走着，就跟着继续出声：“如懿，是你吗？”

……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颤进了方兰心窝的最深处，她吞了一下唾沫，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

李锦荣想，方兰那样单子音的一个“嗯”，虽然短促而又微小，可是却是他这一生听到过最美的天籁之音。

比曾经，她对着他说过的那一句“臣妾陪你，永远陪你”，还要悦耳动听。

李锦荣只是觉得自己全身仿佛凝固冻结的血液，这一刻开始解冻、变暖、流动，他的眼眶，一瞬间变得有些发热，声音带着一抹不经意察觉的哽咽，问：“你怎么在这里？”

……

方兰听出来李锦荣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哭腔，她的心狠狠的收紧了一下。离得近了一些，她看的真切清楚，才看到他一身的灰尘，脸上也一块白一块灰，脚上只踩了一只鞋子，两只脚被磨的起了满满的水泡，一看就让人觉得泛着钻心的疼。

她在家里，因着那一片停电，没有办法听新闻，也完全不知道前方道路出现事故的那一辆火车，就是自己原本买票的那一辆。

也不知怎的，今早起来 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明明计划好一切准备要离开了，可握着门把手的那一瞬，方兰透过窗子瞧着外头热闹非凡的大上海，竟怎么也再踏不出那一步。

李锦荣说话的口气里，夹杂着欣喜，激动，担心，诧异，“你……你不是今天的火车吗，名单里都有你。”

方兰提着手里的行李箱往上紧了紧，开口道，“我突然就改了主意，不想走了。”

李锦荣几乎是吼了出来，他扯着嗓子，有些破音，“你怎么不早说啊，你今天快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在山崖下面了，连尸身都找不到！”

“你知道我……我从这儿往那儿跑了二十多里的路，一路上，我有多害怕多绝望吗！”

方兰红着眼眶，“我也是刚才打电话到你家里，玲玲告诉我，你以为我出了事赶来了这里，我才来等你的。”

李锦荣瞧着眼前瘦小纤弱的人，身上穿了一件退红色的旗袍衫，头发盘的整整齐齐，一如当年他在王府初初迎娶她的样子。

他冲上前去扔掉她手里的箱子，然后紧紧把人拥入怀中，涕泪交加，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仿若是一次又一次重获这世间弥足珍贵的至宝。“不能走，别离开我……”

她的身体和他的记忆里的一样，柔软娇小，可是，偏偏却可以让他的宽阔结实的胸膛感到一股满足感。

李锦荣本已经将方兰抱得很紧，却还是有些不知足的将她用力的往自己怀里收了收。

他的力道很大，勒的方兰背部生疼。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想让他松开一些力道，可是李锦荣却突然间腾出一只手，抓了她的手臂，缠绕在了他的腰上，贴着她的耳边，在寒风凌冽的火车站道上，轻声的说：“如懿，你抱抱我。”

他这样霸气十足的一个人，从未用过这样的语调说过话，语气里带着丝丝的哀求。

方兰在他怀中的身体轻轻地颤了颤，手就不由自主的抱住了他的腰。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极大的满足一样，把她往他的怀里又紧紧地收了收，然后，就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上。

他闻着她身上清淡熟悉的气息，心底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余悸，忍不住低声的呢喃着：“如懿，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面颊，又说：“能看到你这样好端端的模样，真好。”

方兰眉心轻轻地蹙了蹙，李锦荣却一把牵了她的手，冲着自己车子停驻的方向走去。

……

他从兜子里摸出来了车钥匙，开了车锁，亲自给方兰拉开了车门，等着她坐进去之后，自己才跟着也坐了进去。

李锦荣发动车子，想着开一会儿，就停在郊区的一处空旷的路边，想暂且先冷静一下，再带她沿着这漫漫路程回去。或许是因为刚才受惊的余悸根本未散去分毫，现下也根本没有力气开车，只是支撑着，只是想找一处相对平坦安静的地方，暂且缓一缓神，同她说说话，彻底确认一下方兰还在他的身边。

“李锦荣，你今天这样，究竟是为了弥补自己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缺憾，还是……真的是为了我？”

伴随着方兰话音的落定，李锦荣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有一道细微的爆破声，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李锦荣的心底咯噔了一下，隐隐的浮现了一丝极为不好的预感，一边踩着油门，一边透过后视镜去观察车胎。

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刹车的时候，他就清楚的透过后视镜，看到方兰那一端的第二个车胎瞬间炸裂。

伴随着一道爆响声，车子便不受他控制的向左转去。

方兰原本因为李锦荣的沉默，而心情低落，突然间车子打转，她才下意识的看向了后视镜，然后看到自己后面的车门竟然被炸裂缝，她的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转过头看着李锦荣，抖着唇，还买来得及开口说话，李锦荣突然间快速的扯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伸出手，一把把她扯到了他的怀中，紧紧地将她护到了身下。

他的动作极快，以至于方兰整个人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周身都是他的熟悉的气息。

她抬了抬眼皮，刚想去看一眼李锦荣的脸庞，就突然间听到了车子撞击护栏的撞击声。

车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带着方兰和李锦荣的身体也跟着猛烈地一阵颠簸，随后，车子就冲了出去，顺着高高的山坡，冲着下面快速的滚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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