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该怎么办？”

宋明不断问着自己，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迷茫。往事不断涌现，与罗燕的点点滴滴是那么的美好，可却又那么短暂。六年前，他们本该举办婚礼，本该拥有幸福的生活，而这一切都已经破灭，这全都要归咎于他——杀害罗燕的那个男人，不论是王业林还是穆春阳，都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杀了他们”。

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荡，宋明闭上了眼睛，开始想象着当自己手上的刀刺穿他们心脏的时候，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有着前所未有的快感？

“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

程风的话不断提醒着自己，宋明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可怕，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不想因为杀人而断送自己的前程。即使是罪犯死了，罗燕也不会回来，他也永远得不到解脱。

宋明起身朝门外走去，独处只会让他胡思乱想。

“结果出来了。”潘小文拿着检测结果的报告走了过来。

“水果刀上一共三枚指纹，经过比对，确实属于江谦、王素梅。还有就是纸杯上一共两枚指纹，其中一枚指纹也比对上了。”

“怎么了？”程风问道。

“刚好准备找你，案子已经破了。把江谦和周华强一起喊到局里来吧。”

“哦。”程风不得不佩服宋明，知道了那么残酷的事实后居然还能安心工作。

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最起码宋明又开始着手案件的侦破了，这样能多少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吴月娥的那番话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周华强和江谦跟着程风一起走进了警局，相比较于紧张，他们的表情更多是疑惑。

“今天把你们二位喊过来是想说凶手已经找到了。对了，还有刘金山，我们的同事已经重新开始审讯了。”

周华强倒吸一口凉气，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而旁边的江谦不断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

“不是，我还没明白，怎么就破案了？”程风问道。

“别急。”

宋明露出一丝微笑，在程风看来，这更像是得意，接下来就是他的主场了。

“首先，我们先来说一下湖光中学王素梅被杀一案。”

江谦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们来梳理一下刘金山的作案过程吧。"

“为什么会是刘金山杀的人，他没有动机啊。”江谦有些激动。

“你先听听我的推理。”

“好吧。”江谦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首先，刘金山先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到宿舍，九点二十左右，王素梅来找他修水管，原因是她正在染头发，需要水来清理头上的染发剂。然后刘金山在自己的宿舍勒死了王素梅，把她的头发盘起来，穿过电线，用吊发的手法把尸体运回了她自己的宿舍。电线的另一端系在了王素梅房间里的厕所门把手上，所以尸体自然而然在门前停下来了，并且是双膝跪地的。这时，电线还是在她的头上，刘金山也没有机会把电线给拽回来。所以，还有另一个人帮助了他。”

“等会，刘金山应该事先不知道王素梅会找他修水管吧。”

“只要提前把水管弄坏就行了。”

“可是她也不一定就在那个时间染发啊？”

“你问到点子上了，是你吧。”

“什么？”

“我说你就是帮他的那个人啊。头发是你让她染的，在你早上去她房间的时候，监控拍到你进去了三十多秒，我想你应该是把电线取了下来，然后刘金山从对面拽过去了吧。”

“证据呢？”

“死者腿部弯曲的姿势根据法医的推测持续了四个小时以上。说明她死后的四个小时之内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所以那天晚上去找女朋友的候俊飞就已经排除了嫌疑，而第二天一早去找她的你才有可能做到。”

“绝对不可能，都是你捏造的。”

“那瓶外国牌子的染发剂有问题，碰过的人手上会有特殊的红疹，刘金山的手上也确实发现了红疹。”

“那样只能断定刘金山杀的人，和我没有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刘金山确实杀人，但是最后收尾的人是你，那天你根本不是去去拿教案，而是把电线系在门把手上，这只有你才能办到。那天晚上王姨一直在一楼值班，进进出出的人她都知道，如果你怀疑是谁半夜偷偷去了王素梅的房间你可以去问问她。到时候在法庭上她也是证人。”

"动机呢？如果刘金山没有动机也就不会杀人，你的推理也就不成立。"江谦已经没有了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面目有些狰狞，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们先说第二个案子吧，动机的事我稍后解释。”

周华强心头一紧，看来眼前的刑警推理能力不容小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现了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案发当晚，周大勇和白岩他们喝完酒后，从青石公园那条路回家。这时，应该有人跟在后面，那个人就是你——周华强。”

周华强没有说话，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呼吸也急促起来，那天晚上他的确跟踪了周大勇。

“你应该目睹了整个现场，是不是？”

周华强双拳紧握着，用余光看着江谦，此时的江谦眉头紧锁，有些不知所措。

“是旁边这位，我看见了，他骑着自行车过来，直接用刀刺向周大勇。”周华强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打小报告一样，坐在江谦的旁边无地自容。

“不，你看错了，你们都没有证据！”江谦怒吼道，还想再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现场的水果刀有你和你老婆的指纹，想必你是随便在家里拿了一把刀行的凶。青石公园是全市唯一有红土的地质公园，案发当天才开始对外开放，我们在你的自行车轮胎上面发现了红土的残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江谦半晌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最后说道，“动机呢？我和周大勇根本就不认识。”

宋明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说：“简单梳理一下两起案件的人物关系图就知道了。王素梅有外遇对象，脾气也不好，江谦你经常和她吵架，所以对于她的死，你有动机。我们在周大勇的账本上发现刘金山找他借过很大的一笔钱至今未还，所以对于周大勇的死刘金山也有动机。”

“你在说什么啊，刘金山杀的是王素梅，你搞错了吧，我们不是应该找到他杀王素梅的动机——等等，该不会是交换杀人吧。”程风不可思议地盯着江谦。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交换杀人啊，没这回事。”江谦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所谓的交换杀人，就是你和刘金山互换想杀害的对象，这样一来，即使知道凶手是你和刘金山，警方也找不到杀人动机。”

江谦彻底彻底绷不住了，他用手捂着脸嚎啕大哭，动静太大，周围的警察都回过头来看他。

“好，我认罪，我和刘金山确实是交换杀人，因为我恨那个女人。结婚以来，她没有一天正眼瞧过我，我知道她怀孕了，肯定是和外面哪个小白脸的，我真的是受不了她了，这样的女人该死！”

江谦撕心肺裂地怒吼着，那一刻，他几乎释放了十几年婚姻中所有的压抑和不满。他的内心是脆弱的，脆弱到只能用杀人这样卑劣的手段解决问题。

看着江谦歇斯底里的样子，宋明知道他也难逃一死，法律终将会制裁他。

“何必呢？杀了她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严重的话，你会被判处死刑，为什么要为了仇恨断送自己的生命呢？”

宋明哀叹江谦冲动造就的悲剧，这句话与其说是给江谦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他不想成为下一个加害者。

“已经来不及了，周大勇已经死了，一切都晚了！”江谦低着头用手在脸上胡乱的擦着泪水，嘶哑地说道。

“不，周大勇不是你杀死的，真凶另有其人。”

江谦抬起头来看着宋明，满是血丝的双眼夹杂着泪水突然睁大，沙哑着嗓子说，“什么意思？”

“你用刀从正面捅了他后把作案工具扔掉就走了，但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死，所以说凶手是周华强。”宋明指着周华强的鼻尖说道。

“不，怎么会呢，我虽然在现场，但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我没有动机啊，周大勇好心收留我，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周华强赶忙说道，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

“案发现场的水果刀上有你的指纹。”

“别骗我了，你们从来没有采集过我的指纹。”

“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周大勇家的时候吗？你当时给我们泡了杯茶，我后来不是把纸杯带走了吗？”

周华强心头一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会暴露自己，他真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多事。

“你恨周大勇吧，因为是他害死了你的母亲杨敏。”

宋明的这句话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眼前的周华强早已经是风烛残年，而周大勇连五十岁都还没到，怎么可能是父子关系。

“当初老徐和我描述杨敏的长相，身材矮小，头颅很大，颧骨凸出，再加上她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几年的时间了。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早衰症，这种病带有遗传性，很有可能她的儿子周晓华也是。明明是十五岁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却已经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周华强，你根本就不是周大勇的什么亲戚，你就是周晓华。”

“全是你的推理，我压根就没有那种病。”

“遗留在现场的水果刀刀柄上有一处血迹，DNA结果显示和周大勇是直系亲属关系，如果你想要证据的话，那你就和刀上的血迹比对一下就行了。”

听到这，已经彻底完了。

周晓华靠在椅子上，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世界上就只有父亲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人能喊出自己真正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周晓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沉积多年的秘密被人挖掘，自己也不再需要去伪装，在最后五年不到的生命里，他想用十五岁的周晓华这个身份活下去。

“从小村子里的人就说我是个怪胎，我们搬了很多次家，但是邻居们依然不肯接纳我们，因为他们怕我和母亲奇怪的长相会吓到他们的孩子，更不愿相信满脸皱纹的我其实也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孩。我已经受够了别人的谩骂，更是受够了周大勇那个畜生，即使我的母亲只剩下几年的时间，他依然不停地打她，还用我母亲的死赚钱，简直就不是人。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为何不在有限的时间里让那个畜生得到应有的报应呢？于是那一天我跟踪他，江谦走后，我捅死了他。”

周晓华两眼放着光，嘴脸微微上扬，不断回忆着那天刀子捅进去的时候那种从未有过的快感，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

“一下，两下，三下……我听见他的呻吟声，不，那应该是畜生的声音。刀穿过他的皮肤，在他厚厚的脂肪里来回搅拌。那样的声音真是舒服啊，就像是绞肉机里的声音，根本就听不够。只可惜我的身体机能太弱了，没几下就累了，不然他会死的更惨。”

紧接着，周晓华仰起头来哈哈大笑，浑身上下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宋明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是从十五岁少年口中说出来的，他望着周晓华沧桑的模样，不禁心生怜悯，如果社会上的人肯接纳他，他的父亲能关心他，今天也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即使时间不多了，还是想因为复仇坠入地狱，这是你想要的吗？”

宋明的一句话让周晓华怔住了，瞬间，泪水喷涌而下。痛苦的回忆不断向他袭来，一句句的谩骂，一次次的殴打，十几年来，他不断地隐忍着，可是每一次的退步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变本加厉，他受够了！

周晓华望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你们体会过隐痛的感觉吗？不是那种撕心肺裂的痛，而是那种长年累月的隐隐作痛，那就是我的童年。”周晓华的语气异常平静，但却字字诛心。

江谦用手抚摸着周晓华弯曲的后背，他又何尝没体会过呢？十几年的不离不弃，换来的是妻子的背叛与嫌弃，无论是在同事还是家人面前，只是因为对妻子的不断让步，让那些人觉得自己是个没有骨气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活在隐痛之中了。

宋明想着周晓华的问题，不自觉想起了罗燕。罗燕死后，他并没有就此沉沦，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之中。他本以为在女友的死讯中越陷越深才是最大的痛苦，可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追忆与思念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这才是致命一击。

隐痛只会让仇恨慢慢吞噬掉内心，宋明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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