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的这一夜,并不安稳。至少是对沈易。
月光皎洁似水,洋洋洒洒地落在庭院之中。清风揽月,露凝阶下。
一株梨树,一把藤椅,一个人,一壶清酒,仅此而已。
沈易静静地坐在庭院里,看着如水的月色,心里百感交集。
明天,就要监斩了,而他连和继盛告别都不可以。
沈易低垂下了眼帘,情绪低落。
眼眸含光方才知是泪。
沈易:继盛,是我对不起你。
淡淡的愁云渐渐遮蔽住了明月。
沈易看着手中精致的瓷杯,默默想起,当初书院里的时光。
那时,也是一般的有月的夜晚。四人就坐在书院里那棵百年老树下,对酒当歌,吟诗论书。从古今名士,到当今朝政。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沈易眉眼渐渐染上几分笑意,可舒尔又都散尽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沈易:“不必再想了……”
沈易看着漆黑的天空,喃喃低叹,怅惘不已。
这些,不过是奢望罢了。
沈易轻笑着举起酒杯,遥遥地对着天上的月亮,声音清冷。“以酒会友,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得不到任何回应,沈易只觉得心冷,一杯接一杯狂饮杯中之物,不知醉意。
沈易:“大人……我是不是错了……”
沈易低喃一声,不觉流下一行清泪。
【诏狱】
王世贞已经来诏狱很多次看望杨继盛,送来汤药,帮助杨继盛挺了过来。
然而今天,恐怕就是永别了。
看着杨继盛拷打得已经脱形的身体,王世贞再也忍不住。隔着栏杆嚎啕大哭。
王世贞:“继盛,事情为什么会到这步田地啊!”
杨继盛缓缓睁开了眼,微微一笑。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杨继盛:“元美,不必如此。”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辉,始终平静地微笑着。
杨继盛:“死得其所,死有何惧。”
王世贞泪如泉涌,颤抖着嘴唇,几乎说不出什么话。
王世贞:“继盛……”
杨继盛:“我的后事,就劳烦你了。”
杨继盛平静道。
王世贞用力地点点头,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杨继盛:“走吧,不必再哭。”
杨继盛平静地笑着看着王世贞。
杨继盛:“这辈子,已经足够。”
王世贞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挥泪走出了诏狱。
今日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黎明终将代替黑暗,这一天,还是来了。
杨继盛抬头看着那束穿过牢房的阳光,恬淡地笑了。
他从容不迫地支起残肢,走向牢房之外。
历经磨难,矢志不渝,不畏强权,虽死无惧。
他朗声大笑着走出牢房,口颂一诗,道:
杨继盛:【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千载伟人,当不朽!
犯人张经,李天宠,杨继盛押赴菜市口,午时三刻,即刻问斩。(午时三刻,对迷信的古人来说是行刑的最好时刻。)
沈易看着跪在底下的三人,五味杂陈。
张经,李天宠怒骂着沈易,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在他们眼中,沈易就是严嵩的走狗。
而杨继盛始终平静地看着沈易,没有任何怒骂。他知道,沈易不是那样的人。
街道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向他们丢弃菜叶。他们都知道,这三个人是好人,是忠臣。只有压抑着的哭声。
天下怨之。
太阳渐渐移至头顶,沈易冷眼看着日晷,微微有些苦涩。
时辰快到了。
杨继盛:“沈易。”
杨继盛骤然出声道。
沈易抬眼看着他,明亮的眼中是一片悲凉。
沈易:“你还有何遗言交代?”
杨继盛:“我不怪你。”
杨继盛用只足以让二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他说我不怪你。
沈易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有些松动,他很快克制了自己。
他悲哀地发现,他并不能为杨继盛哭。
沈易瞥了一眼日晷,冷声喝道。
沈易:“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他几乎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丢出去了令牌。
明晃晃的鬼头刀举起,又落下。
沈易看着瞬间喷涌而出的血液,滚落的人头,一下子呆坐在椅子上。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那是他的同窗好友,是个正直清廉,直言不讳的人,凭什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在杨继盛血淋淋的尸首面前,沈易默默地撰紧了拳头。
此仇不报,难以为人!
人潮渐渐散去,沈易冷冷地看着尸体,一动不动。
炮灰:“侍郎大人,该回宫复命了。”
一旁陪同监斩的官员忍不住出声道。
沈易秀气的眉毛又拧紧了一分,凤眸含着寒光,往日柔和的脸显得极为冷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让人如坠冰窖。
炮灰:“沈大人……”
官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日和气的沈侍郎,今日却如此可怕。
沈易:“你去复命。”
沈易收回了锋芒,不再施压,只是淡淡道。
沈易:“我在这里等人认领尸首。”
炮灰:“是,是,下官告辞。”
那官员急忙行了礼,匆匆地坐轿离开。
王世贞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看着杨继盛血淋淋的尸首,忍不住伏尸痛苦。
王世贞:“继盛!你死的好惨啊!”
“大人……大人!”
杨陈氏看着自家大人的尸首,顿时昏厥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易淡淡地看着,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看不下去了……再看,就忍不住了。
沈易淡淡地垂下眼帘,掩起满腹心事,独自走在街道上
炮灰:“大人,您……”
轿夫忍不住出声。
炮灰:“不坐轿子?”
沈易:“不坐。”
沈易淡淡道,继续在街道上步行。
炮灰:“这不合礼数。”
轿夫大着胆子劝道。
沈易顿下了步子,皱着眉,咬紧了牙关。
礼数呵,礼数。
炮灰:“大人……”
轿夫见沈易脸色越发难看,战战兢兢道。
沈易:“对,不合礼数。”
沈易淡淡地勾起一抹笑,眼神愈加冰冷。
沈易:“坐轿子。”
炮灰:“是……”
轿夫低声道。
沈易坐上了轿子,手正要放下帘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车夫,冷冷一笑,语调莫名地亲和。
沈易:“下次你再这般与我说话,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炮灰:“大,大人,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大人息怒,息怒!”
轿夫吓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声道。
沈易:“你明白就好。”
沈易轻轻地放下帘子,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沈易:“回府。”
吓唬人,还真有趣呢。
沈易闭上了眼睛,倚在轿子里,嘴角弯着了最柔和的程度。
殊不知他心里正在想着严嵩的一百种死法。
凌迟,斩首,毒鸩……再来个死后鞭尸,挫骨扬灰怎么样
不错,不错。
沈易的嘴角渐渐上扬。
炮灰:“大人,到了。”
沈易睁开了眼,撩开了帘子,眼神淡漠,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这还未曾踏进家门半步,一个仆役就递上了严府的帖子。
炮灰:“沈侍郎,严阁老请您府上一聚。”
仆役陪笑道。
炮灰:“请您即刻动身。”
沈易瞥了一眼手上的帖子,神情平淡。
沈易:“总要容我换身衣裳。”
炮灰:“是,是……”
仆役连忙陪笑。
沈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进门,一面吩咐打赏。
沈易推开了房门,走到衣柜前,随意扯了一件浅湖色长衫,走到屏风后,脱掉了身上那件朱红色官袍,换上。
沈易淡淡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好像也人模狗样的……
正准备出门,蓦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不太合适。
沈易:“我记得,府里有一件琉璃琥珀杯。”
沈易淡淡地问府中管家。
炮灰:“是的,大人。”
管家恭敬道。
炮灰:“是当初王大人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沈易:“取出来。”
沈易淡淡道。
炮灰:“大人,您这是要……”
管家不解。
炮灰:“您真的舍得拿出来送人吗”
沈易:“你的话太多了。”
沈易冷冷道。
沈易:“让你拿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管家默默无言,只得去取。
沈易打开盒子,仔细地察看盒中保存完好且精美异常的琉璃琥珀杯。
这琉璃琥珀杯造价昂贵,精美绝伦,色泽明亮,却为杯盏器皿中的精品。当初王世贞送来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这些年,一直好生收着。
好钢用在刀刃上,东西用来贿赂严嵩,确实不错。
沈易眼神暗了暗,合上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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