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相随·下

其实王上明白，哪怕多年以后秦国还在，封土之外，如此大体量的陪葬难保不会损坏。更何况万一生出变故后……

  后世的魏武帝也是树敌众多，历来有“七十二疑冢”之说。

  可是王上不同，他便是赤裸裸地昭告世人帝陵就在这里。

  有本事便来盗。

  但是偷不到。

  千百年来封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战火和贪念的侵袭，地宫却始终毫发无损。

  这便是属于大秦的自信。

  高耸的帝陵是给予后人决心的标志，是象征着大秦威严气度的标志。

  “王后，你说孤需不需要也给自己造一个。”

  他说什么，兵马俑吗？

  我差点没跟上这跳脱的思路。

  王上是也想，让自己以大秦帝国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一起陪同大秦将士？

  “其实王上已经……”我斟酌着开口，却发现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他在看我。

  带着丝丝揶揄的笑。

  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时，一般是这个话题和我有关。

  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难道王上说的不是他，而是想按照我的模子铸一个？

  黄肠题凑是当时墓葬的最高规格，和外围陪葬坑不一样，一般来说里面放的都是墓主人的物件。所以说？

  只是王上突然又换了个问题：“王后，你的父亲母亲有见过孤的样子吗？”

  芈淑庭的父母？

  “估摸着是看见过的吧，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既然是交换画像，那么王上的画像总该送到楚国去过。”

  “不过也有可能没有，毕竟王上也知道我这个楚国公主自从受封后就不被允许过多的和外人接触，父母亲自然也被算作外人了。”

  没料到王上摇头：“不是，孤说的不是芈淑庭。是你本人，楚昭。”

  “王上问的是我本人的……？”我简直不敢置信。

  王上满怀期冀地看着我，眼里流光溢彩。

  问题是，我自己原也没看见过啊。

  后世流传画像倒是有，但我寻思着那和王上本人长得一点也不像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全身的帝王画像，很多都一个样——都是照着王上那幅想象的帝王画像再临摹想象的。

  先别说父母了，就连我自己，那也是大婚当晚见到王上本人才得见真容的。

  更何况……

  陛下安葬的时候都离去世很久了，水银什么的已经不管用了，要知道王上长什么样得用复原技术根据遗骨勉强推测。

  还是那句话，咱们没动过您的陵寝。

  “我清楚我父母知不知道，毕竟他们好像对古代历史不感兴趣？”

  注意到王上叹了口气，在我这里他居然都算“古代”了。

  “看王后似乎在之前就对孤颇为热忱的模样，竟没和家里人提过吗？”

  于是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就是没有啊，您可是我舍不得和外人分享的心思呢。王上就不能给我留那么点面子嘛，

  非得、非得让我直白地告诉您？

  好吧，气氛好像是到位的。

  我贴在他耳边道：“我舍不得将王上说与任何人。再者，我也是会……害羞的。”

  王上一抬手，我就跌坐在他怀中。他细细摩挲着我柔软的手腕：

  “那如今是老夫老妻了，王后可还害羞么？”

  哪里老了？！

  看他便宜也占够了，我索性不多话了，径直从袖中掏出那篇新赋：“好了，王上的事情既已说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我才拿出那篇赋来就被王上夺去，然后他细细读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等待先生点评的学童，打量观察着王上的反应，便紧张得扣着手不发一语。

  哎，楚昭哟，你果然是退步了，这次才写完不到半小时，再回顾就已经感觉破绽百出了，文那是完全不通顺的，也是及不对称的。

  我诚恳反思：“王上批评的时候还请委婉些，我很久没写过体物赋了。”

  王上似乎知道我的神态，但他自是能够保持从容镇定。大概他的目光放在后半篇的时候，我看到王上凌厉的长眉微微上挑——

  我内心暗道不妙。

  每次他摆出这幅模样便是有人要遭殃了。

  遭殃的总是我。

  随后带着戏谑打趣的声音响起：“王后，王后果然连孤的身后事都要管吗？”

  不愧是王上，我写得乱七八糟也看明白了。

  我眼巴巴地瞧着他：“我说是巧合王上信吗？”

  “孤当然相信，毕竟王后之前并不知道李斯带着方案到孤这里过。除非，孤身边有楚国的探子。”他后半截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

  “王上，有楚国的探子和我也没关系啊，”我连忙摆手，又补充上一句，“还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探子！”

  “孤同小昭说笑的。一开始孤不是说王后同孤心有灵犀吗，这才是正解。”

  我发自内心微笑：“懒得和你掰扯什么‘君无戏言’了！王上既然要阅读理解，那我认下第二种就是。”

  他的轻笑却看得我不由自主发虚：“感觉我又把一个好的立意给写砸了。”

  王上的手臂慵懒地倚靠在桌案旁，侧着头毫不客气地回复我：“那天下人写砸的辞赋如此之多，难道轮到孤的王后这里就不可以了吗？”

  果然到了这位爷这里，委婉是不可能委婉的。这个批评的话怎么就被他说得如此强硬了？

  好的，霸气一点，楚昭，你现在是秦王后！

  我冲他直笑：“我没想到王上看懂了。”

  “王后，孤识的字，王后这篇赋采词用字倒也简明常见，读来不难明白。”

  “那我特别复杂的秦篆也没全学会啊……”我小声的嘀咕落入他耳中，王上笑而不语，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王上，王上真的看懂了吗？”

  “呵。”

  我……

  “王后先写遇到的一池荷华姿态，谈及世人认知与王后所见有不同，王后别出心裁将荷华比成了牡丹，之后提到了天命。”

  “王后不信天命之说，认为世间万物之命运由己决定，自成风采。所谓天命总是无常，但也并非毫无办法预测，因为事物大体运行的轨迹是可以推测的。”

  厉害啊……

  我写了的东西王上原原本本说出来了，忘记写出来的王上竟也说出来了？

  “王后记性不好，你自己说过的话也能忘。孤是根据你往日的观点推测出来的。”

  原来我不经意间把内心所想说出口了。

  看我落寞，他极为自然地追评了一句：“其实，王后这篇赋，虽然王后说的缺点都是真实的，但别出心裁得很。王后想要怎样的奖励呢？”

  奖励，为什么有奖励？

  “孤教你。”王上突然在我正色身旁道。

  我仰头看他。

  “孤会教会你，王后想要学会的秦国生僻复杂的所有字。”

  “明日起，孤自己先起来，王后可多睡会，待到卯时一刻了再来朝乾殿，那时孤定然已经下朝至此批阅奏章了。然后王后就在内殿温书，孤在外殿。小昭，如何？”

  脑子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但是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登时那些个关于“备孕”什么的话题抛之脑后。

  楚昭，早睡早起身体好。

  便是嗡地一声，不知道是理智和冲动谁算占据了上风。

  我想，两个人一同工作，这便是一个工作狂能够说出的最实在的情话了。

  （未完待续）

  （之所以讲不知道是理智还是冲动，可能在楚昭这里，王上本就是理智吧。

  那篇写的乱七八糟的赋我搁后头了，大家感兴趣可以现在划到下篇看看，我虚心接受批评

  本来这周的情节有李斯戏份的，给我删减调了，然后一直预告的撕吕不韦，周末是真的会进入正题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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