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伥鬼

在深远的山林之中，周围弥漫着浓厚的雾气，细窄的石板小路之上，一名少女独自向上行走着，苍白的衣摆裹挟着泥土已经被濡湿，显得有些沉重。在山路的尽头，是一座紧闭着大门的道馆，屋檐上隐约有着一块写着“山神庙”的牌子，但更显眼的另一块上，则写着“山君庙”几个红字。少女慢慢来到那扇沉重的大门前，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少女便瞬间被门后血红色的巨浪吞没……

“又做那个梦了？”少女一旁床位上的少年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惊醒的少女。

“嗯。”少女转头看向窗外，住院部的大楼底下每天都会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日子久了，这便成了少女唯一的解闷的方法。“一直都在做这个梦，每次都是……”

“所以我一直不建议你白天睡觉。”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拿起书来看，不过他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让人不适。“不过说起来今天我们两个就都要出院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去梦里那个地方看看。”

“你一个人？我陪你去。毕竟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的话安全难以保障。”

“不要，万一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不想连累到你。”少女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看少年一眼。

“我有车，你呢？难不成你到时候走过去？你身体撑不住的，而且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不要分开了吗？”少年一边低头看书，一边慢悠悠地说着。

少女终究还是拗不过少年，出院之后两人便一同上路了。

关于少年，在少女入院的时候少年就已经在了，他一直在看同一本书，也不会觉得厌烦，如果问他，他也只会回答“好书就是好书，看多少遍也不会腻”这样的句子，少女也曾经偷看过那本书的内容，不过她却看不懂上面的任何一个字，除了封面上的“伥鬼”一词。至于为什么是偷看，自然是因为少年多次警告她不允许看这本书。话说回来，少年性格温文尔雅，自然很讨少女喜欢，日子一久，二人便暗生情絮，随后私定终身。

说回少女，少女从小便会做同一个梦，在梦里，她沿着那条道路慢慢的向上、慢慢地前进，离山顶那座道馆越来越近。她也曾经将这件奇怪的事情讲给父母或是朋友，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尽管她是父母老来得子，但最后的结果依旧就是她被家人亲手送进了精神病院。当然，她不知道的是，父母为什么这么决绝，因为她还有一个哥哥，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在今天的梦里，她走过了那一整条小道，触碰到了那扇门，她曾经想象过很多次门后有什么东西存在，但这一次，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那门后的事物所惊醒。

“哈，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这么详细的讲你的事情。”少年靠在驾驶座上，车子驶往目的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的景色，脸色显得平静，因风而眯起来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波澜。“不过……关于你偷翻我的书这件事……”“你生气了？”少女试探性的问道。“当然，所以我决定……哈哈，开玩笑。”少年看着少女脸上复杂的表情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二人经过不算漫长的打听，很容易就知道了梦里的地点，幽都山。不过当正式到达目的地之后，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以及茂密的丛林，还是会感到惊异，怀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山海经·海内经》中曾说:"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不过二人对于书上说描写的一切都还未曾看见，因为浓密的雾气将山包裹了起来。

不过当真的走在丛林之中时，内心以及背后都窜起了一阵寒气，恍惚之间，似乎周身的树木之上都密密地悬挂着一片片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每一步都暴露在它们的视线之下，想到这里，脚步就不由得加快了。

“你相信存在神明吗？”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不经意的答道：“相信吧，毕竟这个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那现在就请祈求神明的保佑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并没有回应，当少女回头看去时，身后空无一人。

“孩子，往前看。”少年的声音从前面幽幽传来，少女向前看去，只看见蔓延至山顶的山路已经消失，有的只是一棵参天巨树，而树下则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怪人。“好孩子，过来给我仔细看看。”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少女的脑海里盘旋，脚不由自主的抬起，朝着那人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脸上带着一个巨大的面具，使得瘦弱的身体看起比例很不协调，那面具上两个空洞洞的眼孔显得骇人，眼孔之下两道鲜红的花纹，如同血泪一般贯穿整个面具。“哎呀哎呀，真是个勇敢，而又无所畏惧的旅人呀，我何其幸哉，不过这位夜路行走的旅人，请停下来喝杯水歇息歇息吧。”少女抬起头，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变黑了，夜空之上月亮高悬于山顶，散发出橘色，连同零星几颗星辰，却照不亮漆黑的夜空。

少女壮起胆子接过水杯，杯里盛满的水上漂浮着一片枯叶，犹如沧海中的一叶小舟，随水波浮沉晃荡。耳畔环绕着水珠低落的声音，但并不顺畅，隐隐有粘稠的感觉。“客人可否听我一言？”树林之中传来鸟雀嘶哑的尖叫，在黑夜之中显得如同这场景的伴奏一般。“在下年方二十，自幼争胜好强，一意孤行前往山上伏虎，却因力竭而命送虎口。”

“那不是说……你已经……”少女感到吃惊，因而瞬间起身，双腿因害怕而紧张地发抖，却又似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如此这般，长此以往，可是终究无法度过黄泉，前往彼岸的啊……对了，就由你来帮帮我吧，帮我度过这苦海茫茫！”

“快跑。”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少年的声音传到少女的耳朵里，少女用尽全力，总算让身体动起来，那怪人此刻也向着少女扑过来，少女转身向着身后蔓延至迷雾里的石板路奔跑，迷雾之中，看不见前路，看不见身后，如同传说中所描述的黄泉路一般，身后传来那怪人嘲讽般的话语，“你可以继续跑，我看你还有什么小把戏！”两旁的树林之中闪过熊与妖邪的影子，不远之处的莲花池底传来了夜叉水鬼的尖利笑声，在高远的碧空彼端传来不死鸟的哀鸣，一切都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此时树林中又传来了乌鸦的齐鸣……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少女又跑了一段路之后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那怪人似乎没有追来，而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座道馆的影子，少女放慢脚步，慢慢地，一步一步的向着那里走去，月亮依旧高挂在天上，让道馆的影子覆盖了少女的身影。

“喂，请等一等，我给你个东西。”少女此刻才发现，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和梦中的自己身上一样的白色衣衫，“这件你穿上，可以保护你的安全。”“我应该相信你吗？”少年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睛，不再说话。

少女最终还是听从了少年的建议，将衣衫披在身上，然后想着道馆走去，此刻的每一步都显得漫长，也如同梦里一般。当真正走到道馆门前时，才真正看清那匾额上的字。“山君庙。”少女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但这并没有使其缓下推开大门的手，而在门后的，则是一只等待着猎物前来的玄虎。

风中夹杂着疯狂的声音，“恭迎山君驾到！”。在少女被老虎吃掉之前，她看到了老虎身后，正面带微笑的少年。古时常言，被虎所食之人，皆化为伥鬼，引诱旅人前往老虎巢穴，为虎所食，以使自身得以投胎转世。

占上一卦算算吧，你的性命是否已危在旦夕。

占上一卦算算吧，卑贱的血脉何日才能得延续。

在黑暗之中，耳畔传来少年的声音，“我名，幽都。”，随后紧接着的，是一大群人的合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来啊，歌之咏之，来啊，舞之蹈之。让我们的灵魂在此夜欢聚，直至倒地不起！”那声音环绕耳畔，霎时间出现了一大群的黑影，不断向着少女靠近，那声音也变得愈发凄厉，“来啊，歌之咏之，来啊，舞之蹈之。你的灵魂就与我们一同翩翩起舞吧！”刹然之间，那声音又逐渐变小，紧接而来的是少年那温和的声音：“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当少女再次看到光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院前的那一段时光，少年依旧看着她，脸上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但这笑容却让少女不寒而栗，只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你还去那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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