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木偶

最近收到一封邀请信，是来自市中心的那座剧院的，具体是谁写的并没有署名，至于信的内容，是请我前去观看一场演出。今天是小雨的天气，走在前往剧院的路上，灰雾笼罩着整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不算小的声响，阴暗的颜色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却让人觉得舒适，路灯在不算高的地方闪烁着微芒，随后便又熄灭了。沿河的迷雾沉寂在水面之上，如同镜面之上的灰尘，却又好似其中包裹着什么不可名状，透露着河对岸的影子。

来到剧院之中，似乎剧目已经开演，观众的喧嚣之声萦绕耳畔，还有人在起哄，让人不禁感叹这些人的素质。在黑乎乎的一片中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开始观看表演。只见一个像是木偶的家伙自幕后走出来，向观众鞠了一躬，脸上带着让人惊悚的夸张的微笑，随后对着大家说道：“欢迎大家来到剧场，接下来，就有请大家观看本世纪最精彩的演出！”

“本世纪最精彩？真是大言不惭。”身旁乃至前后的观众大都发出这样的质疑甚至嘲讽，其声音大到剧院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不过主办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继续开始表演。

机关启动，那四四方方的舞台之上出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霓虹灯闪烁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发出光亮，高楼林立其间，一模一样的木偶们在马路上行走穿梭，是不是传来交谈与吆喝之声，谱成一曲文明的和弦，与剧院外那些夜幕之下的都市别无二致，大家的目光都被其吸引住了。

但此时，整个舞台震动起来，从舞台上方有陨星落下，不可名状的怪物在城市之中肆虐，整座城市被瞬间摧毁，疮痍满目，浓密的黑烟从各个角落冒出，夹杂着红色的火光，带来了火药那刺鼻的气息，此刻在舞台中心的废墟之上，只有一个人偶跪在地上哭泣，周围是不断地、环绕的求救声与哀嚎声。在这番场景之下，让人心生怜悯，但随后，人偶竟开口吐露人言。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在市郊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舞台的灯光聚焦到她的身上，同时也牵引来了观众的目光，那人偶的说话声音一顿，但又继续说了下去。“可突然有一天，怪物闯进了学校，灾难摧毁了城市，碾碎了我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校园化作了一片废墟，我的朋友、同学、老师，都被埋在了瓦砾下。我亲耳听着他们的求救声逐渐变得微弱，变得沉默，而我却只能在一旁不断哭泣。”此时一个怪兽从废墟中走出来，出现在人偶的面前，在发现人偶之后，举起利爪，要将人偶刺穿，“也许我的人生也要到此为止了，也许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这么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之上，一剑将怪兽斩杀，随后转身向人偶走过去，蹲下来，笑着摸了摸人偶的头，对她说：“没事了，你做的很好，救援马上就会来了。”此时人偶再次开口说道：“她看起来没有比我大多少，可她的笑容却坚定、勇敢，又漂亮，又耀眼，就像一道光照在我身上。”随后，白色的身影逐渐消散、变淡，而人偶也逐渐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有些不稳和僵硬，但终究是站了起来了。“我擦干眼泪，重新鼓起站起来的勇气。”人偶这样说道，“一切变成了废墟，但至少，我还活着。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能好起来。”

“但是我错了。”此刻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只剩下那个人偶独自站在那里，站在舞台中心，自顾自的说着，周围的观众此刻也都保持着寂静。“活下来的我，反而成为了众矢之的。”周围的场景再次变换，来到了一处类似于临时救济所的地方，人偶被一群一模一样的人偶围着，那些人偶嘴里叫骂着，同时向其投掷石头、垃圾。“街区的孩子们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周围的大多数家庭，都在那场灾难中永远失去了血亲。他们互相搀扶着、勉励着，却唯独与我的父母渐行渐远。”此时，那些人偶的口型变得一致，大声尖叫道“凭什么只有你活着！”“这种声音一点、一点扩散，最终变成了仇恨。”

“没有人愿意给我们藏身之处，没有人愿意给我父母提供工作，甚至灾后救助也以各种理由推后了我们家的申请。”此时那些围着的人偶都已退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偶在舞台中心，而那牵着的丝线也越发显眼，发出淡淡的金色的光，从她的双手、双脚、头顶，蔓延到看不见的穹顶，“灾害没有击垮我们，身为同胞的人类却做到了！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原本勤劳奋进的父亲变得暴躁，开始酗酒。有一天，我听到了他酒后的喃喃自语——‘如果，她也死在那场灾害里就好了。’那一刻，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有被救下来，我就不用饱受折磨，我的父母也会过得更好。那人自以为是的英雄之举，却给我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整个剧场瞬间亮堂起来，此刻我才发现，整个观众席上，都是和台上那位一模一样的人偶，他们身上也连着丝线，也一同连向那不可知不可视的穹顶，那人偶连同观众席上的人偶一齐说到：“人心的卑劣，远比灾厄更可怕，这样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真正的救赎！”“既然活着比死去更痛苦，那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机械般的声音从舞台幕后幽幽传来，“既然未来比现在更黑暗，那为什么还要看向光明？”此时那些人偶连同那幕后的机械音再次一同说道：“英雄者，不杀恶徒；善良者，难得善果；罪恶者，罕有惩罚；一切者，终归幻灭！”

那位发出机械音的操线者现在也从幕后走出，他与其他人偶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自己也是一个人偶，不过他的眼睛是用黑布蒙起来的。他向着观众席鞠了一躬，随后说道：“尊敬的观众，您是否有从这里找到什么答案呢？看吧，这座剧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盲目、冲动、自私、悲哀，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任凭他人摆布，当一个可悲的演员，一个愚蠢的人偶。我邀请你来到这个绝望的舞台，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点啊。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如此卑劣的，丑陋的人类中的一员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偶向我走来，我握紧了手中的雨伞，试图将她们击退，但并没有什么用，她们的数量太多了。那个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离开呢？这里没有别人，你不是最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面了吗？”他说的确实没错，但……心底总有一种声音在鼓动着我离开，“因为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我们是同一个人，大家都是同一个人！她也是，我也是，你也可以是！”我似乎无法反驳他所说的一切，他所说的，都是我内心的真实的想法，可是我击退人偶的手从未停下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偶被打碎，但内心却生出一股悲伤来，“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你杀我们的时候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就好像我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一样。”

我停下来了，不过那些人偶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围上来将我扑倒，而是停在了距离我一定距离的地方，但我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人偶手上所拿着的，牵着丝线的，是我，而且看外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总算停下来了吗？嘻嘻，没关系，没关系，‘线’已经缠到你身上了。看见了吗？说出你心中的答案吧，对，说出来，没错，你已经死了啊！”

我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自己的尸体，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与厌恶的感情，我爱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可是……这是真的吗？我所描绘的绝非真实，但我的感受绝无虚假……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挣扎，任凭双眼的眼神涣散，成为一个人偶。

在剧场外面，雨依旧下着，浓浓的灰雾从未散去，只不过微风乍起，吹动了平静的水面，观看完剧目的观众们都离开剧院，各自回家，我低头看了一下怀表，又抬头看看天空，尽管已经到了晚上，但今夜似乎没有月亮呢，灰暗的天空之中，只有乌鸦的鸣叫在回荡着，未曾停息。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不完美，我们无法否认人心的险恶，无法改变这个丑陋的世界。而这，就是人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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