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是一年选秀季。
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定在当年四月初旬,这时节,天气不会太热亦不会太冷,牡丹、芍药、玫瑰……各式花儿竟相开放,来自全国各地的八旗秀女们穿红着绿,簪花戴彩,艳丽的妆容衬得她们人比花娇。
但不知是不是近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烦心事,乾隆在此次的选秀上并未选到合心意的秀女入宫,只挑了几个赐婚给永琪、永瑢还有几个适龄的宗室之子,其中,除了永琪已经十八岁,今年便会完婚,其他的也都在这一、两年。
几家欢喜几家愁,且不论秀女们是乐得如此还是希望落了空,对于已经进宫的娘娘们来说,少一个人争宠便多一分机会受宠,这着实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乾隆早早地走了,只留下继后和几个高位的妃嫔走个过场,主角不在,又一批秀女被撂了牌子,下一批秀女进来的空挡,本就是虚与委蛇的几人逐渐撕去和气的表面,看似是在平淡的聊着家常,实则却句句暗伏杀机。
争妍斗艳的选秀场已成了笑里藏刀的修罗场。
其中尤以嘉贵妃和舒妃闹得最不愉快,几乎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的状态,舒妃到底矮嘉贵妃一头,被嘉贵妃一句接一句说得毫无回嘴之力,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了。
“好了,嘉贵妃,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场合!”
嘉贵妃越说越过分,继后终于出声斥责了一句,只是,她明明可以早些制止,却偏要等到最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私心。
不过,这样的场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廓然大公那件事之后,每每妃嫔们去向继后请安时,嘉贵妃总要和舒妃吵个几嘴。
与舒妃交好的庆妃有心帮忙说项,但她素来不得宠,能坐上妃位也只是因为资历到了,妃位又确实空缺,便就升了她,自来人微言轻,嘉贵妃哪会买她的账?
而不关自己事儿,其他人当然是不想掺和进来的,傻到平白招惹来嘉贵妃的不顺眼,舒妃孤立无援,时常可以看到她被嘉贵妃刺激得眼圈泛红,她却也只能忍着。
顺嫔看在眼里,内心渐渐起了些想法。
本来,依顺嫔的资历,是没有资格对来参加选秀的秀女们评头论足,毕竟当中许多人也是出自名门望族,身世显赫,而她说到底只不过是个外邦女,即便有着部落公主的名头,也不及在京城累积几世势力的大官之女。
顺嫔自然是要拒绝的,继后却道愉妃、庆妃、颖妃三人都各有缘由不能出席今次的选秀了,本来顺位下来,应是婉嫔。
“但婉嫔前些时候为救十二阿哥伤了腿,太医叮嘱过要好生休养,忻嫔又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所以便就落在了你身上,为了这人选本宫可谓是伤透了脑筋,妹妹可不能再有却辞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哪还有顺嫔推托的余地?
但也让她有幸再次观看到一场好戏。
“皇后娘娘说得是,我等承蒙圣上信任,主持今次选秀,岂能不顾仪态,让秀女们看了笑话去?”
顺嫔近来思考了很多,没有永远的敌人,在这宫中,终究是孤掌难鸣,她可以感受得到,因为琥珀的事儿,皇上对她不如从前了。
真让人郁闷,要说为了陷害魏璎珞,顺嫔暗地里确实耍了很多手段,但,让琥珀去到魏璎珞面前耀武扬威,捅出是魏璎珞与明玉合谋毒害那位喜塔腊氏的人也确实不是她,当然,不是顺嫔没想过利用此事,而是她还未考虑周全,还没来得及那么做。
然而,却偏偏只因为琥珀是她的宫女,就理所当然地被皇上给怀疑上了,顺嫔也是有些欲哭无泪。
这也让她更加觉得只靠她一人,难以成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顺嫔本来想过拉拢忻嫔,但忻嫔对她敌意颇深,似乎是嫉恨她夺走了皇上的宠爱。
顺嫔很是诧异,没想到这宫里头居然还有对帝王之爱心存幻想的?
于是,她便打消了与忻嫔合作的念头,至于其她人,愉妃、庆妃大概是这宫中唯二还对魏璎珞存有善意之人,顺嫔一开始就将这二人排除在外了。
颖妃虽也与魏璎珞不睦,明面上却也没有过什么大的矛盾,而且她自持身份,从来都是一副清高自傲的脸,顺嫔可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她颖妃的冷屁股。
婉嫔则一向和任何妃嫔都没什么往来,想必很难被笼络,豫嫔同她一样是来自番邦,比她早进宫几年,对各宫的势力该比她要熟悉,只可惜,她却是准葛尔的人。
准部与回部摩擦多年,她虽然对豫嫔无甚仇恨,豫嫔却不一定是这样想的,而且要与豫嫔联手,说服跟她来的那些回部的人同意也不容易。
剩下的位份都太低,拉拢了也没多大用,直到刚刚,看到舒妃被挤兑时的窘迫,她才发觉,舒妃其实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舒妃似乎没想到她会帮她说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顺嫔回以微微一笑,却也理所必然地招来嘉贵妃的不快,碍于继后的面子,嘉贵妃未再得寸进尺,只冲舒妃和顺嫔冷哼了声。
旁边的太监见几位主子不再唇枪舌战了,便宣了下一批秀女进殿,大殿之上又恢复成最初的相谈甚欢,秀女们自是不会知道刚刚发生的小插曲,顺嫔也不会知道她的这个示好正是继后、嘉贵妃、舒妃三人想要看到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谁是蝉?谁又是螳呢?
顺嫔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腹背受敌,有人却比她还要关心她的处境。
傅恒看着手中的信,迟疑不决。
顺嫔的真实身份他已一清二楚,也大概明白了顺嫔为何会恨他,为何会恨着这里所有的一切。
顺嫔本不应是顺嫔,她不叫沉璧,也不叫伊帕尔罕,甚至不姓和卓,她只是回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部落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出生、长大、嫁人、生子,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她无与伦比的容颜。
如果不是因为战乱,顺嫔的部落被迫迁徙,她或许仍旧是那个有夫有子,活得平淡而幸福的阿依图娜乌依古尔。
女子无辜,美貌其罪,红颜非祸水,而在于为美色所惑的男子,自从遇见一个乌什城辖下连木齐木城小首领后,顺嫔,或者更应该称其为,阿依图娜的噩梦就开始了。
丈夫被迫参军不知生死,身为一介弱质女流,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不得不屈从于一个又一个男人,最后,她被献给了那时已经叛清的霍集占。
再后来,霍集占被俘,而她又被阿里和卓之弟额色尹看中,代替了他被霍集占丢弃,在战乱中不知所踪的侄女,真正的伊帕尔罕,送到了傅恒面前。
除了额色尹兄弟及其侄子图尔都和他们的一些亲信知道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外,连安排来侍奉圣女的婢子也都以为面纱下的女子是她们真正的公主。
阿里和卓等人也真是机关算尽,为了保密,不仅隐瞒了其女儿失踪的消息,随行护送的队伍也全都安排为新人,又为了防止从前见过伊帕尔罕的人们发现真相,特地捣鼓出一个圣女之名,说是以示敬意,让圣女戴上了面纱。
如此,当部队起行,出了主城阿克苏以后,就不必再担心被人认出来了。
从此世上再无阿依图娜,只有伊帕尔罕。
为孩子所胁,‘伊帕尔罕’只能配合,而她又如何会料到人为了权势、地位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行进途中,一日,队伍的最后发生骚乱,傅恒本欲派人查探,却被额色尹‘以此处人情我族之民更熟悉’为由,派自己的人去解决了。
坐在最前面的步辇上的‘伊帕尔罕’似有所感,她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何事?”
那人右手抚肩,点头鞠躬,答说:“回公主,听说有个孩子一直跟着我们,估计想偷些吃食,已被驱赶走了。”
只是被赶走了吗?
那刀尖上分明是血淋淋的鲜红血迹!
‘伊帕尔罕’认识那领头的人,他是图尔都的心腹手下,少数几个知道她是谁的人之一,四目相对之时,她看到了那人还未褪去的杀气。
真正发生了何事,显而易见。
从始至终,‘伊帕尔罕’拼尽全力,受尽屈辱都只不过是想要保护她的孩子,那些人却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残忍地将其杀害,只为以绝后患。
面纱下的‘伊帕尔罕’万念俱灰,趁人不注意故意跳下马背,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傅恒救了。
顶着伊帕尔罕名义,连死都不能随心所欲!
但她是阿依图娜,不是伊帕尔罕。
阿依图娜早就不想再活,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一直苟活于世,可如今,那个让她甘愿当别人替身的理由也已不存在,纵是公主,绫罗绸缎加身,荣华富贵在前,她又岂会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何况,当伊帕尔罕又有多好?
真正的伊帕尔罕说不定早就已经丧生在哪片荒山野岭中或是谁的马蹄之下了!
可阿依图娜也不比伊帕尔罕的命好。
傅恒很同情顺嫔的遭遇,但,即便再来一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对傅恒而言,所谓的圣女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圣女是阿里和卓向大清以示联姻修好的象征,代表了回疆称藩之请。
倘若圣女在他手上发生一点闪失,便是大清之过,刚刚平定下来的西陲恐再生争端,所以即便他看出了这个圣女似乎并非心甘情愿,却也不能做什么。
阿里和卓一众人等这样欺君罔上的行径无疑是人头落地的大罪,但傅恒暂时还不能揭破他们,阿里和卓一族是世居叶尔羌的白山派喀喇玛特和卓系后裔,在回疆一带的部落里声望极高,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会是额林沁多尔济亲王和青衮咱卜事件的再次重演。
所以在收到第一封信,得知所有缘由后,傅恒立即便修书一封,让舒赫德暂时不要将此事汇报给皇上,并将可能知道顺嫔真实身份的人全都控制起来,同时请他派人在车尔楚附近找寻顺嫔孩子的尸骨。
傅恒记得当初就是在那里发生那件‘孩子追讨食物事件’的,额色尹还回禀说已经给了些食物将那孩子赶走了,那时的傅恒哪里会知道额色尹慈眉善目的笑脸之下是一颗多么歹毒而狠辣的心!
这是舒赫德寄来的第二封信,随信来的还有一个大箱子,傅恒料想的不错,那些人只是将尸体就地掩埋,并未焚毁,不过到底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又不知道具体位置,舒赫德派人找了近半个月,才找到的。
也幸好车尔楚已经离清军与大小和卓交战的地方很远,否则因战争遗留下未能及时收敛的尸骨累累,要想在其中分辨出一具小孩的骸骨难如登天。
关于要如何处置阿里和卓那些人,傅恒已经有了初步计划,但舒赫德在信中提到的一件事让傅恒一时难以抉择。
信中说,有一伙人在二月的时候,也到回部来查探过顺嫔的身份,不过因为之前舒赫德就已经安排顺嫔原本的族人迁居到另一处了,所以那些人并未查到什么。
依傅恒的猜测,这些人十有八九是皇上的人,顺嫔来宫中之后,就接连发生了那么多大事,皇上睿智过人,又怎会只为顺嫔的美貌所蒙蔽?
傅恒犹豫到底要不要将顺嫔的真实身份禀于皇上,但这犹豫也只是一瞬间,稍一思忖,傅恒便已决定,为了大局着想,这件事不应让再多的人知道了。
不仅如此,在他扶持起另外的人,架空阿里和卓一众的势力之前,还得确保顺嫔在宫里不会中了谁的计惹得皇上厌弃,以免打草惊蛇。
可是,顺嫔复仇心切,行事过于激进,在宫中树敌太多,傅恒已发现不少针对顺嫔的阴谋,而顺嫔已经有落入圈套的迹象了。
但这并不是傅恒所担心的,妃嫔们虽想报复顺嫔,行事却也都是有分寸的,不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然而永璇这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就不一定了。
此事傅恒不好出面,于是,他想到了福康安。
“来人,去喊少爷,说我有要事找他。”
傅恒唤来小厮,吩咐道。
只是,福康安却是个比他额娘还要固执的一个人,要说服他,傅恒并没有多少信心。
但,喜塔腊尔晴,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
他摩挲着手心的香囊,看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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