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八月里,天气已经很凉快了。
自从上次的事后,傅恒和福康安之间除了日常必要对话,陷入了一种谁也不肯跟彼此多说一句的状态,严格来讲,是福康安单方面对傅恒心存芥蒂,在用行动向他表达不满。
别看他一声声阿玛叫着,仍如之前一样晨昏省视问安,礼数一点都不少,实则话里话外都在跟你说‘我现在在生你的气,你莫来惹我’,使起小性子来当真跟他额娘如出一辙。
从前,傅恒就对这样的喜塔腊尔晴无计可施,如今对着这样的福康安,他依然是一筹莫展。
每每傅恒想跟福康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被福康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迅速结束话题,根本不给傅恒说话的机会。
比起当初,好一点的是,他知道福康安的心结是什么,但坏也坏在这个心结几乎,不,或者可以说完全就是个死结,而这……
傅恒苦笑着收起香囊,喜塔腊尔晴,这大概也是我们之间的死结。
没办法,傅恒只能想着先解决宫里那位心怀不轨的顺嫔,他倒要问问看,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致使她这么不遗余力、三番五次的设计于他?
当然,这个‘问’肯定不是直截了当大喇喇地去问顺嫔本人。
世事总有那么多巧合和偶然,这天,下了值正往家走的傅恒又遇见了在闲逛的顺嫔。
“最近怎么都没看到大人带着小少爷一起啊?”
顺嫔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可行的却是阴险歹毒的害人之事,傅恒心中恶寒,嘴上也不准备留情。
他拱了下手,道:“娘娘总是这般有闲情雅致,想必是爱极这圆明园之景,不知娘娘有没有从夹镜鸣琴里眺望过福海,风吹过,吹皱一湖水,洞天、垂柳、和风、飞凫、渚烟,这样的旖旎风光,娘娘不去领略一下,实在太可惜了。”[1]
“光听大人之言,就足以想象到那是何等的美景,真令人神往。”
顺嫔作出憧憬的表情,她不知傅恒好端端的为何提起什么夹镜鸣琴,只以为他是因为跟福康安闹了矛盾不想让人知道而故意转移话题。
这样的猜想令她心下窃喜,不禁笑道:“不过这圆明园实在太大了,本嫔日日在这儿转,也没个说话的人,哪会知道该先去哪儿赏玩才好?”
她才没心思去看什么树啊、草啊、鸟的呢,只想快点看到她的仇人们一个个也尝到她所受过的痛苦,她的阿夏快等不及了。
“本嫔千里迢迢联姻而来,在此地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之前幸得大人相救,便总感觉对大人有种亲切感,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救命之恩,焉能不报?”顺嫔笑得越发天真烂漫:“所以,本嫔想啊,合该告诉皇上,让皇上好好犒劳大人一番才是,不比本嫔一千句一万句道谢来得实在?”
这顺嫔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还没死心,如此明目张胆,又想陷害他或者想利用他陷害谁?傅恒没了耐心,干脆挑明了说。
“傅恒忘了,娘娘来自番邦,地貌虽广,却甚少人烟,初来京城富饶之地,一时看花眼也无可厚非,别被迷了眼就好,京城不比疆外,规矩严忌讳多,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问,心里头都该有把尺子,否则传到皇上那里,娘娘自己也落不着好。”
“是吗?可是皇上说就喜欢我这样。”顺嫔这下听懂了,脸上笑意未减,语气却冷了下来:“不过,还是多谢大人提醒。”
“那是傅恒多嘴了。”
他言尽于此,顺嫔听与不听,好自为之,本来她想争宠或是干嘛,于傅恒而言,都与他无关,但顺嫔所作所为,偏偏要把他,把福康安也牵扯进来,令傅恒不得不怀疑起顺嫔做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此前傅恒已经传信去往留在新疆协理推行府县、屯垦戍边的舒赫德,让他查查看顺嫔的底细,只是新疆离京太远,信一来一回,加上私下调查探听所需的时间,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傅恒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他毕竟身在外朝,手不好伸进内宫里去,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便是傅恒不去找魏璎珞,魏璎珞也已经察觉到了顺嫔的不对劲,她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明明对皇上并没有多少情意,但在皇上面前,却总是一副对他情根深种的小女儿情态,让皇上愈加怜惜她宠爱她。
但,真正奇怪的并不是这个,魏璎珞也是这么做的,在这宫里,你不争,也有无数的理由逼得你不得不去争,皇上的恩宠太重要了。
真正奇怪的是,魏璎珞看得出顺嫔不像是什么喜欢争权夺位、煽风点火、搅弄是非的人,但她做出的事却又好似和她的表现背道而驰。
每每在众人给继后请安时,有意无意地就会说几句单纯烂漫的小姑娘心性之言,不仅使得本来就是在做面子工程的妃嫔们互相嘲讽起来,更加看不惯彼此,还惹得自己一身骚,也不知是何用意。
魏璎珞自来奉行的都是,害人之心不必有,防人之心不能无,顺嫔分明居心叵测,既然短时间内查不出她的底,也没必要非查个一清二楚不可。
她也懒得再和顺嫔虚与委蛇,装成好姐妹了,还不如直接撕破脸皮,打开天窗说亮话,可顺嫔怎会轻易承认?
争执不下时,顺嫔竟拿了把剪刀要以死明志,魏璎珞惊诧,虽疑心她是在做戏,却还是怕出了什么意外,赶忙伸手去夺,拉扯间剪刀不慎刺中了顺嫔,好巧不巧这一幕被来看顺嫔的太后给撞见了。
和安公主的早逝一直是太后心中不可言说的痛,也是她一直不可触碰的逆鳞,而顺嫔在太后眼里早就已经是她的宝贝女儿了,这还是魏璎珞自己的杰作。
如今,太后把所有未尽的母爱全都寄托在了顺嫔身上,伤到顺嫔的魏璎珞又岂会有好下场?
太后当即下令传太医,幸而只是划伤了手心,未伤及他处,可太后还是非常生气,只冷冷地令魏璎珞跪在一边,并让人去传皇帝来。
乾隆问俩人为何会起争执,那么多宫女太监为何不制止,却无人回答。
魏璎珞是因为空口无凭,她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而顺嫔却是一脸的有口难言,令乾隆莫名不敢再问下去,不敢在太后面前问下去。
至于宫女太监,辩称他们是被遣到屋外守候,根本来不及制止,乾隆只认为这些人是在推脱责任,最前边的那个还被他气极之下一脚踹倒了,然后一个倒在一个身上,歪倒了一大片,哎呦连天的。
这引起太后的不悦:“皇帝,你太放浪形骸了。”
“是这群奴才太没规矩了。”乾隆按捺住心火,然后冲着满地的人吼了一声:“滚!”
众太监宫女哪还敢再待在殿内,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皇帝你说,令妃该如何处置?”
太后问,明显是敛着怒气,乾隆很是为难。
毕竟不管是失手还是有意而为,明面上确实是令妃伤了顺嫔,乾隆身为皇帝,在自己母后面前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偏袒令妃来,不然只会让太后对令妃更加生厌。
可在这时,顺嫔却为令妃求起情来,只道她相信令妃绝非故意伤人,请皇上对令妃从轻发落,惹得太后越怜爱她的懂事乖巧,就越恼恨于令妃的猖狂,命乾隆一定要让令妃受到教训。
乾隆只得应承着,暂时让人把令妃押了下去,太后这才满意地离开,还留下了身边的刘姑姑照顾有伤在身的顺嫔。
刘姑姑还没待一会儿,就被乾隆挥退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为什么和令妃……”乾隆觉得难以置信:“大打出手?”
“皇上~”顺嫔故作为难:“您就不要再问了!”
“顺嫔,不要再触怒朕。”
这还是乾隆第一次直接叫她顺嫔,沉璧不敢再慢吞吞地做戏,犹豫着道:“就是前几日,我偶然遇见忠勇公大人,在他那里看到了一个和令妃姐姐的帕子上花样一模一样的香囊……”
她瞥了瞥乾隆,眼中有种小心翼翼,像是怕被谁怪罪似的,乾隆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地让顺嫔继续说下去。
“我觉……觉得好奇,就问忠勇公大人,哪知忠勇公大人当即变了脸色,还警告嫔妾在这宫里要懂得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问。”
“结果,今日令妃姐姐就来找我,质问我为何要查探她的旧事,还怀疑我图谋不轨……”
顺嫔还未说到剪刀是如何扎到她的,乾隆就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她,嘱咐她好好养伤后便带着怒气走了。
在他身后,顺嫔收起一切伪装,从床上坐起来,却扯到了手上的伤,疼得她龇了龇嘴,不过,这样的疼对她来说,更像是鞭策。
那只香囊不是令妃送的更好,就算皇上知道了,在她之前的铺垫下,皇上也只会认为是令妃对傅恒余情未了,如此,傅恒还能讨得了好?
而,她所要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顺嫔刻意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捏紧拳头,感受着那伤带来的痛,只有这样,她才能少思念一点她的孩儿。
翌日,皇上对令妃的处罚出来了,魏璎珞被罚移居湛绿斋闭门思过,其殿中所有宫女太监则全都罚去辛者库领三个月活,只留下一个叫小全子的太监负责看管令妃,也是照应。
湛绿斋乃多稼如云北面的院落里其中一个小院子,而其南面则是一大片荷花池,夏日的时候皇上经常陪皇太后在此进膳,偶尔也会率文武大臣与皇子、皇孙来此观赏荷花,但此时已过秋分,马上都快要入冬,皇上自然不可能还来此地。
就算每年皇上都要来此赏荷,也很少会在这边小憩,就算是小憩,也不会去那么偏僻的湛绿斋,那里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墙倒众人推,令妃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地狱,来看她的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继后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想不到堂堂令妃,竟就这么折在了个小小的顺嫔手里,算不算是老马失前蹄?”
怎么说令妃也是她的一大对手,如今不用她动手就栽了个大跟头,继后很难心情不愉悦。
魏璎珞却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之前所有人来时,她也是这样一言不发,继后觉得无趣,不屑一笑,走了。
继后走了,袁春望却留了下来。
招了招手,叫来小全子:“你可知为何所有人都被贬去辛者库了,你却能留下来?”
“奴……奴才不知。”
小全子听懂了袁春望的意思,可终归还在曾经的主子面前,他不由面上发臊,袁春望见他这样,干脆直接‘好心’地告诉他:“因为我想让一个人也尝尝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的滋味,而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曾几何时,小全子想偷盗魏璎珞的首饰被延禧宫的宫女发现了,他只称是财迷心窍,并不敢说出被那时的嘉妃收买的事儿。[2]
袁春望那时还没有和魏璎珞彻底决裂,自然是知道此事的,当时他还劝过魏璎珞,可魏璎珞没有听他的,只稍加惩戒,仍把小全子留在身边。
魏璎珞另有打算,而她早就已经发觉袁春望背叛了她,自然不会再将什么都告诉袁春望,后来,也证实了,便是袁春望联合继后,将她一直在服用避子汤的事暴露出来。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曾这般劝过我,于你,这句话也挺适合的!”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袁春望即恨魏璎珞,却又爱着魏璎珞,这种矛盾的心理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让魏璎珞也尝一尝自己所受的痛苦。
他对小全子所说的话,明明可以私下暗示,却偏要当着魏璎珞的面说,自然是故意说给魏璎珞听的。
因为他想看魏璎珞向他求饶,卑微伏在他脚边,想像从前一样,让魏璎珞只能够依附于他,可魏璎珞从来都是个硬骨头,怎么可能会如他所愿?
恰巧此时有宫女来送膳,被袁春望一把夺过,倒在地上:“令妃如此清高,想来也是不屑于吃这些粗食,喝清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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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李璟
[2]还记得很多章之前,嘉贵妃曾想设计傅恒,但傅恒没有去应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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