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箭亭。
乾隆背手立于明间三屏榆木嵌玉宝座前,面露愠色,沉声问:“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僧克布,萨尔泰等几位教授骑射的外谙达依次进言,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原本比赛很正常的进行着,十一阿哥跑在前边,福康安紧跟于后,谁知就在福康安驾马超过永璇的马后,永璇的马不知怎的竟发起癫来,又蹦又跳,直接把永璇从背上颠了下去。
好在出于安全考虑,阿哥们骑的马都是由谙达们精心挑选出来的性情温和、个子也较为矮小的母马,永璇并无什么大碍。
比赛被迫中止,福康安下了马,朝摔在地上的永璇伸出只手,想拉他起来,却不想永璇拽着福康安的手一用力,把福康安也拽倒在地上,然后猛地一翻身骑到福康安身上,掐住福康安的脖子,恶狠狠道:“你使诈!”
“我没有!”
两人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其他人立即上去拉架,便有太监赶紧去通禀乾隆。
等乾隆赶到时,两孩子都挂了彩,脸上、衣服上都是灰尘和沙土,被人拉着,仍不甘心地互相龇牙咧嘴,手够不着彼此,就用脚去踢去蹬,于是,各自腿上又多了几个脚印,连拉架的人也没有幸免。
相比较而言,永璇身上要比福康安伤多些,他眼睛,嘴角,手臂上都是一块块的青紫,而福康安除了脖子上的掐痕和嘴巴破了一小块以外,就没别的伤口了。
“你们在干什么?”
乾隆一声厉喝,众人立即散开,下跪叩头,永璇,福康安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也跪下来。
生气归生气,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乾隆也只能压着怒,让人召来今日宫值的陈、刘两位御医就近在箭亭里先给二人瞧瞧,好在都是些皮外伤,上了药再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听完几个谙达的话,乾隆对整件事的来因去果有了大概的了解,不过这些人话语间都有意无意地偏向自己的学生,八阿哥、十二阿哥的谙达离得远又不想惹麻烦,说得相对来说就比较含糊,乾隆便决定问问两个当事人。
永璇抢先开口,卖起惨来:“皇阿玛,福康安故意用东西刺我的马,害我出丑。”
说着,露出自己手上、脖子上的伤,哭喊道:“皇阿玛,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傅恒站在下首,听得直皱眉,不禁担忧地看向跪着的福康安,他倨傲地抬着下巴,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容乐观。
永璇乃嘉妃之子,而嘉妃大名,傅恒远在宫外也是听过的,恃宠而骄,胡搅蛮缠,颇有几分当年高贵妃的跋扈姿态,之前在宫里,除魏璎珞外,当属她受宠,如今,更甚了。
怕只怕皇上愿意小事化无,嘉妃不愿意适可而止。
乾隆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判断,没理永璇的哭诉,只问:“福康安你说?”
福康安又一拜:“回皇上的话,十一阿哥血口喷人,福康安冤枉,我乃正常越过十一阿哥,当时我驾马于前,他于后,我如何去在他的马身上做手脚?”
永璇立马反驳他,指着福康安的脚,说:“皇阿玛,你别听他狡辩,不信你让人搜搜看他的鞋子,我都看到了。”
傅恒看福康安变了脸色,心道,莫不是康儿真的在鞋子里藏了东西?他自然相信福康安不会像永璇说的那样在比赛中耍阴招,但,若是他真的带了什么禁制品进宫,没错也会变成有错。
福康安再怎么聪明早慧,终归只是个七岁多点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去摸马靴的动作暴露了永璇在这一点上并未撒谎。
永璇看见这一幕,信心大增,觉得自己占了理,声音也大起来:“看吧,皇阿玛,他鞋子里真的有东西,他一定是怕我比过了他,就用那个东西在我马上做了什么手脚。”
傅恒不露声色地微微侧头,余光瞥到乾隆眸子里聚起疑色,他心下一凛,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太监进来禀报,继后、舒妃,嘉妃,婉嫔求见,傅恒不得不暂且退回去。
除去嘉妃不说,继后本就是皇后,替皇帝管理后宫,这件事虽发生在外廷,但本质上还属于皇后管辖范围,她又是十二阿哥的额娘,不能不来。
舒妃来则是,因为当初纯妃去的不太光彩,令乾隆对她的两个儿子连带起了有些厌弃,而舒妃自十阿哥去后一直未再有孕,皇上就做主把八阿哥养在她的名下,大些的六阿哥则被出继给了慎郡王允禧,作为永璋的养母,舒妃当然也得到场。[1]
该来的都来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里面还有个惯会泼皮的,乾隆顿时觉得有些头大,至于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婉嫔则被乾隆直接忽略了。
嘉妃不愧是养出永璇的人,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款步姗姗,一进门就先声夺人:“皇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永璇怎么了?”
“自己没眼睛看呐,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吗?”
嘉妃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看向跪着的永璇,见他肉乎乎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圆瞪瞪的大眼睛沁了泪,不住翕动着鼻翼,可怜得紧,看得嘉妃十二分的心疼:“我的永璇,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的?快让额娘看看,疼不疼啊?”
“疼。”
从小娇惯大的永璇被自己额娘这么一问,委屈劲儿涌上心头,忍不住扁着嘴啜泣起来,眼睛里蓄起泪珠儿直往下掉。
嘉妃忙把永璇虚拥进怀里,轻抚着他的脸颊,意有所指道:“乖,不哭,你皇阿玛一定会为我们永璇做主的!”
“和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弟弟打架打输了,还有脸哭?”
虽然福康安与永璇同岁,但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也差了将近一岁,而且福康安是个早产儿,后面又生了场大病,身体一直有些虚,也就这两年才好起来,因此看上去要比白白胖胖,人高马大的永璇小很多。
“不过是小孩子在一起打闹没注意分寸罢了,要朕做哪门子主?”
怼人小能手乾隆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作态,他就不信太监们去禀报的时候,嘉妃没有将事情从头到尾问一遍。
正哭得伤心的永璇被自己皇阿玛一怼,顿时面红耳赤,一抽一噎地止住眼泪,嘉妃也挂不住脸了,气氛有点僵,继后忙出来打圆场:“嘉妃妹妹也是关心则乱,都是做额娘的,我和舒妃妹妹也同样担心八阿哥和十二阿哥,不知他们……”
“他俩没事儿,不过以防万一,正让太医在里间给他们诊治。”
毕竟是皇后,她的面子乾隆还是会给的。
便也巧了,这话刚说完,里间的两位太医就背着医药箱勾着背走了出来,回禀乾隆说十二阿哥无甚大碍,就是八阿哥可能是在拉架的时候胳膊扯了一下,有些拉伤,不过还好不严重,贴了膏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继后、舒妃听后安心了很多。
“朕知道了。”
万幸没出什么大问题,乾隆也就想快点了结此事,便道:“行了,没多大事儿,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嗻。”
至此,傅恒心松下来,只要皇上态度明确,福康安就不会有什么事,他便准备拉着福康安谢恩,却不想他这心还是放早了。
永璇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平时与福康安作对时受得气也一齐冲上头,哪里还记得他额娘平时耳提面命的皇子气度,只觉得自己吃了瘪,得找回面子,于是便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皇阿玛偏心,明明福康安就在鞋子里藏了东西,还用那东西刺伤我的马,我才摔下去的,为什么光说我?”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继后当即想到了那个传言,脸色不禁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各宫的娘娘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福康安可能是皇上私生子一事,嘉妃不是没听说过,对此,她将信将疑,怎么看,皇上都不像是会跟喜塔腊尔晴有什么关系,再怎么说,她毕竟是皇上的妻弟媳,如果是真的,就太耸人听闻了。
不过,皇上宠福康安是众人皆知的,曾多次夸赞福康安,又言他极肖先皇后所生的端慧皇太子,那个劳什子皇太子嘉妃没见过,但她问过宫里的老人,都说福康安确有六七分像端慧。
常言道外甥肖舅,福康安像他阿玛,那两人有几分相像也很正常,而且皇上因为先皇后的缘故变着法儿地加恩皇后家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是以,皇上对福康安恩宠虽说打眼了些,但还不至于让人不能接受。
除了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宫里大部分人还没有往私生子那方面想。
但,嘉妃才不管这些,平常皇上偏宠先皇后家也就罢了,反正那些赐封不给先皇后家,也不可能给她家,给一个死了的皇后族人,总好过给继后、令妃族人,可是,现在皇上偏心偏到了亲儿子身上,嘉妃也不由觉出些不对味了。
一直以来,张扬,娇横只是嘉妃的伪装而已,她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脑,宫里面温柔体贴的妃子够多了,令妃会受宠也是因为她不按常理出牌,东施效颦的事嘉妃不会做,但前宠妃高佳氏她却可以借鉴一下。
只不过,这个分寸她得把握好,高贵妃会翻车的原因在于某些方面过了火,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嘉妃有自知之明,所以她见好就收,从来不会得寸进尺,皇上也就不介意多宠她一点。
该忍还是该闹?嘉妃很犹豫。
大人们思想弯来绕去,小孩子不会,永璇的话听福康安耳里就是他嫉妒自己比他讨人喜欢,这让他不禁有些得意:“我比你聪明,比你听话,皇上当然更喜欢我,师傅们也更喜欢我!”
这般小孩子争宠的语气倒是让殿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宝座上的乾隆看到福康安一脸的骄傲和自得,差点被逗乐了,继后瞥见他的表情,不由忖道,喜塔腊尔晴,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只是,永璇听了福康安的话,气得就更厉害了,两个小孩眼神对视之间便有再打一架的趋势。
“福康安,说什么混话!”
傅恒觉得自己再不出声,福康安能凭一己之力拉更多仇恨来,果然,下一秒,嘉妃出声了。
“皇上……”这还能忍下去,就不符合嘉妃给自己立的人设,她脸上浮起怒色,言道:“本来,两个孩子间的玩闹咱们大人确实不该掺和,但若真如永璇所说,不管就说不过去了吧?我相信,永璇不会说谎,这也是为皇上的安全考虑啊!”
嘉妃的话一下子就把事情严重性拔高了几个度,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傅恒只好站出来唱白脸,他走至福康安面前。
肃着脸,斥道:“福康安,把东西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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