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

我被她抱在怀里，嘴里还咬着那颗糖葫芦。她专挑那些细窄阴暗的小道走，并没有捂上我的眼睛，估计是觉得我记不住。从她踏进第一条鲜有人烟的小道时，我的眼睛就开始转溜，记着他是如何走进去的。在哪里拐的弯，哪处进的门。巷里人都知道我的记性好，速算能力也强。王阿婆是卖豆角的，她每回卖豆角时若是我在旁边，定要拉着我让帮忙算菜钱。这是一个计算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可是她嫌那玩意贵。

因为她年纪大了，记性难免不好，一个帐要算两三遍。就买一斤豆角耗这些时间，那些年轻的小伙姑娘可受不了，第二回就不来了。虽然王阿婆家的豆角新鲜。

李阿公眼盲。海棠巷里也是七拐八弯的。我只同着父母到他家过一次。那时还是因为年节，母亲带着我们走街串巷的拜年。他的拐杖被顽皮的小孩偷了去，于是便不好走路了。我搀着李阿公回的他家，得亏他老人家精瘦，不然我小胳膊小腿的也搀不动。后来李家人到我家来道谢，还提了一篮子鸡蛋。我们没收，李叔叔便叮嘱他二女儿双绮，以后在桐小多照料我些。现在看来她是不用照料我了，往后我能不能上学都不一定，我将糖葫芦柄握得紧了些。

因为李阿公和王阿婆，我聪慧仁善的名声便在巷中传了开来，像借着风的海棠四处飘散。

现下我可以确定她不是我们巷子的了。知道我的名字，也许是进来时听见李双绮叫我。她根本不知道是哪个“yuan”，李双绮是叫我过去翻花绳的，叫的急促了些。所以她唤我时字音是不清的。越想我越觉得我不吃糖的决定万分正确。但我仍是落到她手里了。

她终于不再走了，而是在一间平房前停下。这地方许多树，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化工厂。正巧是我帮王阿婆算帐钱看到的。王阿婆卖豆角用的是旧报纸铺地，价钱便宜，买菜的人也觉得干净些。王阿婆自己不看报纸，她的女儿女婿却是天天都要看，看完了搁着，攒起来好多。

那时我看见黑白的报纸上印着好大一团东西，好奇的趴过去看。王阿婆的女儿沈阿姨恰好过来，看我趴在那，便蹲下来。我的眼前忽的投下一片阴影，知道是有人来了。于是我抬起头，看见是沈阿姨，问了声好。换了个角度盯着。沈阿姨笑了笑，“在看什么啊？小妧子，这样认真哟！”我指了指那一团云状的东西。

她撩起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看向我所指的地方，“这个啊，是蘑菇云。这张报纸讲的是一个化学工厂不按国家规定的配比制造化学用剂，导致发生了爆炸………”

沈阿姨说了很多，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听懂了爆炸与记下了报纸上化工厂周围环境详细的描述。那些字原先在我脑海中连绵成一张图画，现下就在我眼前。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想象中的与现实中的还是有些差距。现实中要更阴森一些。浓密的树木在清幽的月光下投下一层阴影，风经过时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和那个女人的左侧有些光亮，我看过去，隔着一排铁栅栏，外面是一个酒坊。前头还有几个青年男女模糊的身影。人来人往的。这里有多冷清，铁栅栏外就有多热闹，像两个极端。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走了进去。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也许是因为怕别人发现这里有人。

里面陈设很少：一张铁架床，上下铺的。一张大方桌，梅红色布满刮痕，上面摆了个红色的大热水瓶、两个搪瓷杯。两个板凳。贴着墙有个橱柜。进门的方向最左侧有张大草席，三边都出着线，上面灰一块、黄一块。要是祖母在这，一定要给它补上再洗干净，实在看不过眼。

草席上呆着三四个和我看上去同龄的小孩，其中一个短发的不知是男是女。他们做着高度统一的动作：蜷着腿将脸半埋在膝盖处。一张板凳上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着没短手少脚，干什么不好呢？非要当拐子。另一张是空的。我估计是另一个男人的。现在还没回来。女人不坐的原因很简单。她打不过那男人。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小孩都懂。就像李双绮她哥哥李宝书想抢李双绮的糖，挨了一顿揍乖多了，再也没敢抢李双绮的糖。

那个女人抱着我走到男人面前，将我垂着的的头抬起来，露出全貌。糖葫芦柄吃完后早被那女人扔了。我知道自己说不了话事情怎么样还不是由她瞎说，便不再挣扎，另想法子。她却以为我吃着糖葫芦所以不闹了，没拿走糖葫芦。我想着不能浪费，也就吃完了。

男人原本松散的目光亮了一下，“是个好货色！”继而对女人道，“她怎么不说话？”女人撇了撇嘴，“的确是长得俊，也不枉我跟了一个多星期。就是太聪明了，我给下了点哑药。”

“聪明点好，聪明才有人买。刚来了对有钱人，女的不能生，就想买一个，要求要漂亮聪明。我还想着到哪去搞这种货色，没想到你现在就送上来了。做的不错，等这单做完，向上头报道升你的级。”男人“哈哈”大笑。几个孩子惊得又缩了缩身子，将头理得深了些。上头？好家伙！还是个大团体。

想到什么，男人又皱了皱眉，“下的剂量多少，不会真哑了吧？人家可不要哑巴。”女人将我放到草席上，冲男人挑了挑眉，“放心吧，牛大哥。我的技术你还不清楚？等到人来相看，我保证是个百灵鸟。”被称作“牛大哥”的男人笑了笑，“阿兰你的技术我当然放心，这不是难得碰上这么个好货色吗？”男人又看向我，“把她放草席那头做什么？那地脏，万一她染了什么病怎么样。现在她就是我们的招财猫。晚上她就跟着你睡。”

男人笑着走出平房，临走前我还听见他念叨着“要发了！要发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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