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quel：恶花海之边缘

浑噩间眼前似乎摇晃不定一张脸的轮廓。

他抿唇笑意含在嘴角，背景分明是雕栏玉琢的仙境瑶池，素净白绫遮住双眸，头后的系带在风中猎猎作响，三千青丝不羁飞扬。

她想手去捧住他的脸，可如何都抓到一片虚无。

“为沚哥哥，”她只那样痴痴望着，竟也感觉到满足，“你说，你喜欢我。”

“……你真的会娶我吗？”

没有应答，人影好像逐渐地远了，越来越模糊飘渺起来。

脑内杂声嘤嗡作响，黑暗开始没过白光，人声陆续传入耳膜。又做了个……不知所云的梦。

“就是她吗？那个眼睛可以看得见鬼怪的小姑娘？”

老军官紧裹一件破旧裘大衣，耷拉着对三角眼，借火焰微光仔细打量边角的女孩。

“就是她。”属下肯定道。军官走近，焉地从牙缝里挤出点笑来。

帐篷内十多个孩子都无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相互拥依无言。

这里肮脏且潮，风从没扎结实的帐布底下吹进来，湿冷的气息漫浸过孩子单薄衣裳包裹的瘦弱身躯，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晦暗火光中明明灭灭许多双乌幽的眼睛。

他弯腰凑近角落，试图寻找那姑娘的目光：“你——能够看到鬼怪，还会同灵湖讲话，对吧，孩子。”

女孩蜷缩在一堆蓑草里，干裂覆满死皮的唇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声音极弱极怯，犹若蝉翼颤动：“我想喝水，长官，我喉咙像刀割一样难受，求……你。”

她听到水花撞击的声响，一只木瓢递到嘴边。女孩伸颈咬住瓢沿，把那些不知何味的水尽数咽进肚内。

军官喉咙里包着口痰，遍布老茧的指头不大灵便地扳过女孩下颌：“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牙关仍在哆嗦：“白子兰，长官。”

“白子兰。”他混沌不清地复念这个名字，隐约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肯定会说，天界有个女仙叫也白子兰，她私自与界主好，是个不自重之人。”

“她在多年前就死了，对吗？”

焰火猛得跃动了一下，擦亮她黑琉璃石般灵动又明净的瞳仁。

老军官上千沟万壑的皱纹立刻诡异凝固在了古铜色的面庞，脸上肌肉仿佛僵劲不能动弹。

乡野小儿，人间帝王更迭尚且知道得模糊，而此子竟晓九重天之事，必定不简单！

他紧盯女孩的目光顿时变得贪婪：“你能同两界湖互通灵语，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他费力伸缩着脖颈：“好孩子，你知道两界湖在哪，带我们去，嗯？”

小女孩耸动肩膀挣脱开老军官鹰双似的双手，真挚非常地顿首道：“小湖姐姐那儿没有宝藏，真的。”

北风嘶嘶地从帐篷口吹进，两簇火把俱伏下红焰，白子兰只能看到老军官半张阴沉的脸。

“这样吧。”他把身子俯得更低了，顺带环顾一下左右挨坐着的孩子们：“他们都是你的伙伴朋友，对吧。”

白子兰喉咙一噎，细如呐地“嗯”了声。

“如果你告诉我两界湖在何处，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两字，焉然点醒白子兰，今日是十五中秋，她自幼无亲故，只许愿能与小湖姐姐长久相伴，度过每载团圆节，直至百年后她枯骨黄土。

可被困在这里的孩子们，哪个不是有有爹有娘，于动荡乱世中苦命相依而活吗？

魔界叛军下至人间烧杀抢掠，战火蔓延凡魔交界处，将他们最后一点卑微的美好都碾碎了。

“我们难道不应该回家吗？”稚嫩的童声骤然响起，她趴在那堆枯草里，再抬头泪水已经爬满一张小脸。

帐内的孩子们掩盖不住，埋头嘤嘤缀泣。她哽咽吐字：“是你们毁了我们的家！”

“住口！”老军官毫无征兆地暴怒起来，发狠攥住小女孩的衣领，“你，带路，带着我们的军队找到两界湖。否则你们全部去见阎王！”

“好……”白子兰看似妥协地和下色来，异常平静地说，“我听你的。”

没有人看见她眼底澄明被地狱般的绝望蚕食殆尽。

他们全是缝着人皮的恶魔啊，自从被捕入军营起，她，与旁边挨坐的十多个孩子们，就注定没有活路了。

可这群人面兽心之徒又如何知晓，两界湖知自己大劫将至，早已浓缩成一颗灵石托附白子兰藏管，长眠以修养元气。

世分九天六界，此处乃离恨天一座悬空荒岛，下是花月，上即九玄，她知晓的。

行至荒岛边境，远远可望尽头处黑云缭绕，一部下道：“你与我们同乘云飞赴凡魔边境，一旦找到两界湖，将军自会放人，保你们无虞。”

白子兰罔若未闻，像游灵般径自走向岛的边缘，直到半个脚掌已悬空在外。

晚来风刮得猖狂，肆掠她早已枯黄无泽的蓬发，伤佛每一秒都可能把这个单薄的身躯掀下去。

“魔后夜紫，要用至毒的药侵蚀仙界灵湖的水，以施报复。你们谁找到它，谁便能得重赏，对吗？”

魔族士官神色微疑，众兵将纷纷举起刀戈，迅速散开包住她：“你想干什么？站住别乱动！”

星河三千点缀身后，厮杀声不绝于耳，坠落的陨石带着余火，绚烂划过未眠夜幕。

小女孩的话声回归了最初的轻：“两界灵湖生也洁净，灭也洁净，决不容你们玷污。”连月色也被渲染宁静。

“别动！”

“快抓住她！”

一众魔军仿佛意识到什么，加快步伐包抄过去企图扯住白子兰衣襟，可终归晚一刻。她似稻草人般向后倾去，片顷逐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任凭冷风灌进衣裳，曾经目睹的血腥风雨皆只剩夜幕千重。白子兰明晰感觉到刺痛，一片陨石碎屑穿透右胸，眼见手心的灵石化作羽翼散去，自身也被焚烧殆尽。

多年前稚嫩的童音又萦绕回耳边：

“千山万水，我都不看，只陪小湖姐姐白首偕老。”

许是命数巧合，她前世是九重天上高的仙，因罪获贬凡界轮回，忘记了亲故，忘了仇家，爱人，却偏遇见她——那个过往扮男儿郎骗去自己不少发岁月的姐姐。

若有来世，定当祈愿你一生欢喜。

其实那时候魔界败局已定，过几个月，四大灵湖守护者之一宁雨空与夜紫瑶台大战，二人皆不知行踪。叛军被凡间四海军重创，后被极界宫收服。

小女孩正是死在了最后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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