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白子兰也是一个相当偏执的女子,当年她背负了整个仙界,背负了自己原来所拥有的一切,不顾外人讥讽她意中人是顽疾缠身的废帝,只为与界主曾经立下的山盟海誓,一块白珪,一身素衣,只身来到恋花院。
俩人自知与世隔绝,无以相许,于是他许她桃源一处,她许他年华一生,愿执彼之手,白头偕老。于是往后的日子里,俩人真的共同游遍恋花院的每一个角落,走过岁月万千,正如他们最初的愿景:执彼之手,白头偕老。
可这般逍遥的日子并不长久,时逢乱世,仙界三番两回递急令往恋花院,要求速将蓬莱掌门白子兰召回,以抵魔界之侵。白子兰自是不愿离开许以一生一世的男子,奈何汗颜师父往日的深恩,只得连夜答应先回仙界一趟。
不想她返身蓬莱之日,仙界已经兵败,神器被夺,仙界会审罪加蓬莱掌门白子兰,判以重刑。她被缚在诛仙柱上,自是心甘受死,只不过目光留恋的远方,遗憾离开时竟未来得及与夫君郑重一别……
再转世,她罪灵被贬人魔两界边疆的蛮夷之地,只得以山果为食,与附近的两界灵湖为伴。他却依然软禁恋花,苦苦盼归。躲过夜紫乱世后,她终于踏出那片荒凉的地方,知晓了自己身世的她,毅然动身前去蓬莱,在外长跪三天三夜,要求重归仙界,以身赎罪。仙界长老们念她年幼,终是不忍,同意让她留了下来。
现在,她终于静心修仙,不再过问红尘往事,甘居蓬莱一隅小地,做个清闲的神仙。唯留他空对桃源净土的四时良景,独守余岁。”
字句尽此,手执发黄的残卷也见末了,白子兰讷笑,这位写书人也算客观了,隐去她中伤被扔在牢笼一夜的恶谋血腥,以及落萧以命相救的细节……再者就是长跪三天的臆造,其它言辞都还算真切。
正欲再翻石桌上那沓籍文,外面一阵喧闹,流苏丫头兴致冲冲奔到凉荫下,说有生客来访。
白子兰心头一咯噔,落萧是要来寻她的,否则这些年她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寻他踪迹了。
可言好了晚间再来,如何大白日地招摇到远山居?
她还暗自揣着心神度量,一片影子已延伸至跟前,抬首果然见一袭极柔的青衣,印象里亡故了数万载的恩人。
他说过她度过命中劫数,定会长命无绝衰,随小柳树长长久久地——但那时侯他已经不在了,他们穿大红婚袍的样子缘薄亲眼一观。
白子兰恍惚失措地施法收起那些残卷,眼眸倒映的碎星子随之闪烁:“终归没能如你愿,对不起。”
“逝去的皆成注定。”他俯身拾起掉落的线本杂记,掸去上面的尘灰,云过不留痕,“毋须太牵念了。”
那个温柔至骨的落萧,瞬息清淡了许多。
他尽力将哑音压到最低,轻轻言:“不过子兰,我终于有机会告诉你当夜的耳闻目睹,你可听仔细——”
万不曾料他会如此直接了当,白子兰从伤春悲秋的泥沼挣出来,只恨自己非狐妖兔妖,能只楞起两耳。
“趁你伤重洒下蚀魂毒的玄衫人,不慎暴露蓝纹白底青花纹饰袍角,他用雾面术,甚至故意披散头发,不过留意仍能看出,玄衫人长年绾发整齐且紧,偶尔解散亦不显松弛或凌乱非常。”
“仙门普通弟子的校服设计简洁,袍角的纹案基本能印证他的身份,仙界真人、长老、或执教掌门一类,最远可以猜测到仙尊。”
“不可能。”白子兰沉静道,“那时仙界各门派分立,尚未成一体,仙尊在魔出之乱时方被请出山,况且他只穿白衣。”
“可推想此人平素应该作风严谨,举止从容,怕你并非有看穿他的能力。”
作风严谨,举止从容。前四个字她立刻想到昆仑山首座许听笙,后四字则想到天山律德长老庄辞。
“我与他交手时未防备他法术之精,所以没有全力以赴。”落萧还是心疚了,“我若祭出上古神祗的一半苍茫之力,就能制住他了。”
白子兰沉首若有所思:“因此,玄衫人必定实力不凡。”
“最后,”落萧微浮的嗓音又亳无征兆地沉了下去,“他腕内侧有道奇特的烙印,极象某种难以消弥的古咒。”
白子兰呼吸一滞,电光火石间似乎晃过什么画面,模糊是……广阔的黑暗背景下伸向自己的一截臂。
记忆混乱间眼前之人忽然失其踪影,空余几缕清气,接踵而至的是外婢细碎的步声:“子兰上仙,各位长老就茶清会有关请您到议事堂一叙。”
话分两路,青帝返身东都,云雾里刺客潜伏已久,难免疲惫,被先察觉。
落萧大骇,处阵外以紫焰幽火焚烧,奇异的是这群黑衣人遇火则化烟烬,无留半点残存物。
异能者。
这一词闪电般划过脑海,他收敛法力,慢慢降下云头。
后来他尝试着用铜镜与白子兰再会了一次话,她始终是感念他当年救命之恩的,落萧叹宛,临别斟酌再三说:
“你再去见一次小柳树罢,不论合不合情理,哪怕道个别也好。”
“他为你执念五万年,我陪了他五万年。”
说完这二句话后,他感觉胸腔里一颗心抚平了不少,的确,那是他一直想说的。
夜紫居住过的雅室里存放的灵钻,归来后拿拿放放好些次了,他问花僮可有人触碰此物。
有个叫魂河的舒身下拜,埋头欲禀。
落萧蹙眉,当今世道的礼仪把人匡得更死了,青帝宫的杂役想必亦是依样规从,他亲手扶起,抑下愠色微辞:
“青帝宫不必盲从外面的刻板,没有酿祸无须跪拜多礼,纵犯小过也别动兀朝我叩首,禀吧。”
那几个花僮相视惶惶而立,魂河连忙收起唯喏相,止拱手道:“梦羽半仙碰过盒内紫钻,我亲眼所见,紫钻周身萦有微光!”
落萧顿生疑惑,耳畔回放梦羽清脆的童音:“我在那儿还有个朋友。”
“青帝宫新识的。”
于是询问:“当时她身边有旁人否?”
“有的。”魂河如数告知,“就是子兰上仙遣派到宫中打探您消息的侍婢,名唤流苏。”
落萧顿首示意退去,转身向花池里簇生的新藤,虽为杂芜之物,却毕竟代表生命的留迹。
他常常会想起极界宫的琉瓦辉煌,那里织交着阴谋与欲望的网,琼花异草皆为假塑,庸靡的金池中连三两尾鱼都不曾放有。
柳木谭溪恢复君位的诏告迟迟未传来;而一但传来,就意味他将那座荣华堆砌的牢笼内度完余年。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萌生酝酿。
「始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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