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春（18）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

由于结界的缘故，这间房内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对外头造成什么影响。此时夜色已深，仅余下几家店还零零星星亮着灯火，暗幕下整座城都显得比白日更加宁静安逸，熟睡中的人们丝毫未察觉到，这短短几天，他们竟与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

“怕是早已沦为炼狱。”她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笑笑，“我对人类，确实是有恨的。”

“因为我？”

“对你顶多算妒忌，并不恨。我虽然囚禁了你，却也没想过至你于死地，毕竟沾了他的光。”她朝地上的男人努努嘴，又耸了耸肩，“不然，别的不说，刚刚那条细藤就应该缠上你的脖子，而不是你的腰了。我对人这个物种的恨意，连我自己都觉得师出无名。就好比一个与你相依为命的亲人某一天被别人‘无意间’杀死了一样，纵使理智告诉你他的亲人朋友都是无辜的，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让他们消失。虽然这个范围波及得有些大。”

“你也知道啊。我也是人呢，但我跟你口中的那个‘别人’可是见都没见过。城里多的是像我这样的人。”

“所以说啊，我真不是个好妖怪。”

她又笑了笑，身体似乎变得更透明了：“听了你们跟我说的那些话之后，我想了挺多的。我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连他要守护的东西都容不下。这算什么狗屁爱呀？我突然就不恨了，又或者说，觉得恨不恨已经不重要了。然后我又想着，他是个好人呀，这世上少了他该多出多少孤魂野鬼呀，少一个老妖怪却是无伤大雅的，所以我就用了我的命换了他的。至于这个办法能不能成，我心里也是捏了把汗的，不过至少现在看来，是成了。”

说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都说人上了年纪一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想来妖怪也是呢。看在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友好交谈的份儿上，你多担待着些。”

莫浅浅突然眼眶一热，忙低下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别扭道：“其实，你也不算是个坏妖怪。”

“多谢。”她欣然一笑，点点头算是接纳了面前这位人类姑娘对她不算褒奖的褒奖，再回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桑渊，他就像睡熟了一样，一点没有醒来的迹象，“还有一件不算大事儿的事儿，他醒来之后记忆可能会出点小问题……”

“那他不会忘了我吧？！”

“我怎么知道？！都说了是‘可能’！”她又白她一眼，“可能谁都忘了，可能谁都没忘，也可能——”她刻意拖长了声音，贱兮兮地笑，“也可能只忘了你呀！嘻嘻嘻。”

“少来!我看最大的可能还是忘了你这只脸皮比树皮厚的杏妖吧！”虽然很难过，但是嘴上功夫还是不能输的。

“……他本来也大约不记得我了。”她脸上划过一瞬的落寞，不过仅仅是一瞬，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行了，我说完了。”

“哦。”

“走了啊。”

“嗯。”

“真走了啊。”

“嗯。”

“那个，你们俩……要好好的啊。多保重。”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但还是笑着的。

“嗯，好。”

……

“哎等等——”莫浅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抬起头，要说的话却全都卡在喉间：眼前哪还有什么女子，不过只剩了几点微弱的绿光，在空中明明灭灭地飞舞，到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她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走上前俯身拾起那面掉落在地的镜子，擦去上面沾到的几粒灰尘。失去了元灵的加持，没了封印的能力，它就真的只是一枚普通的木头镜子了。

给她立个衣冠冢吧，在城外，那片灿若朝霞的杏花林。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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