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夜

【一】

晨后，用过早膳，自然就开始了一天的任务。

墨兰书房理政。雨师持书翻阅，陪护左右。小女儿的摇篮也安置在一边，任小墨紫趴着逗妹妹玩。书房里不时传来一阵稚嫩的笑声，颇为悦耳。

有他们在，这成堆的奏折貌似也没什么了。墨兰会心一笑，低下头，继续着她身为宗主该做的事。

【二】

那天，大殿里。

墨紫只知道，翠鸟蛋里孵化出了一支发簪。然后母亲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怅然中带着几分颤抖，实在让猫不安。

去逗弄摇篮里的妹妹，却听到了身后长老的道贺和母亲凌厉的反驳，不禁有些害怕。

长老察觉不对，退了出去。小墨紫赖在摇篮边，本是不肯走。可回头看了一眼墨兰，那阴暗的眼神直吓得她发了个冷战。

气氛的冷峻告诉墨紫不能再待了，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妹妹，摸摸她的小脸，墨紫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踏出大殿，在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墨紫猛然回头，却只望见了安然的妹妹和墨兰阴郁的脸，发簪被她紧紧攥住，好像要攥出血来一样。

那天，那时，那一幕。墨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真的不明白。

【三】

五岁的小墨紫总感觉心慌。发簪孵化后几天，墨紫等不下去了，径直朝妹妹的寝室跑去，她不放心。

穿过一望无际的回廊，踏入再熟悉不过的楼阁，墨紫第一眼望见的不是门，而是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

“让开！”墨紫看着挡在眼前的卫兵，瞳孔猛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不寻常到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惶惶不安，她只想进去看一眼确认妹妹没事。

“宫主大人，宗主有令，即日起，任何猫不得接近小宫主。”冰凉的回话后，守卫快速回身，死死挡住墨紫。

“我说……让开！”平日无比乖巧的墨紫立刻亮出韵力，淡蓝色的荧光里暗藏怒火，随时都会爆发。无论发生什么，谁都不准碰她妹妹！

“宫主大人，宗主若是怪罪，我等担不起。”卫兵也慌忙招架，他们都是身宗禁卫军出身，实力不容小觑。可跟宫主动手，还是要想一想的。

闻言，墨紫眼神一暗，迅速出击，利用自身体型的小巧，再加上侍卫不敢来真的，墨紫在意志的驱使下，竟然躲过了对方的抓捕，一下闯进了外阁。

推开门，随着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墨紫愣住了。

墨兰站在墨紫眼前，神情冷漠，威严的目光像锃亮的钢刀般，直直地刺痛着墨紫柔软的内心。她不敢相信，平日温柔体贴的母亲会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回去……”墨兰表情冷淡，声线沉稳，丝毫不给墨紫侥幸的机会。

“我……不要！”小墨紫知道，墨兰身后的房内，有她心爱的妹妹。若是遇到这种事，她肯定会吓得转头就跑，可这次，她拼了。

“回去！”墨兰铁刃般的目光比原来又沉了沉，甚至开始带着些从未有过的恼火。

完了，小墨紫进退两难了，再看一眼墨兰背后的房门，墨紫突然咬紧了牙关，正当她准备冲过去的时候。

“好了，阿紫，别闹了。”墨邪及时赶到，拉住了墨紫。在墨兰凌厉的目光下，连拉带拽，硬是把她抱了出去。

【四】

“我不要！我不要！”在墨邪面前，墨紫狠劲儿哭闹，想让平日脾气最好的舅父去劝母亲。

“阿紫，舅父是真的没办法。”墨邪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墨紫不依，一直等到晚上哭累了，才睡着。

从那以后，墨兰的态度比以前凉了不少，雨师也经常玩失踪，墨紫能找的，能依靠的，居然只有墨邪了。

“舅父，抱。”墨紫伸着小手，渴求般的望着墨邪。

“好好好。”正在弹琴的墨邪笑着将墨紫搂在怀中，继续让灵活的手指快速游走在琴弦间，奏出一段醉人的旋律。

墨紫安静的看着墨邪弹琴，绝不会打扰。她头一次感到，舅父真的好温柔，好亲热。

【五】

那些天，墨紫表现的很听话，好像根本不会再违抗墨兰了。可，小孩子的演技始终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久。

入夜，天黑下来，除了回廊之下的灯笼里那微微红光，其它地方真的不怎么明亮。

支开宫女，小墨紫拿了几块糖，推开窗户，纵身跳出去，脚尖刚点地就猛地迈开步，嗖一声便潜入草丛，一点不敢拖拉。

观察好些天了，已经基本掌握侍卫巡逻时间的小墨紫顺利穿过草丛，跳上房顶，刺客一样穿梭在各大庭院的围墙上。

飞奔许久，小墨紫跳上妹妹寝室的窗户外，扶着窗框，捂着胸口干咳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转头看向远处鸾鸣阁的方向，那熟悉的房间里还没熄灯，看来墨兰又熬夜批公文了。真是大好事，没猫阻拦小墨紫了。

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墨紫推开窗户，急匆匆的落在了寝室的地板上。

还没站稳脚跟，前面摇篮里的妹妹就哭了起来，小墨紫吓了一跳，搞清状况后赶紧掏出一颗糖，塞在妹妹嘴里，又很小心的哄着“别哭哦，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小青也是被吓到了，但是嘴里的糖的甜味立刻吸引了注意力，弄得小青居然连哭都忘了。加上被墨紫这么一哄，顿时咧嘴笑起来。

“嘿嘿，妹妹最乖了。”小墨紫伸手摸摸妹妹肉嘟嘟的小脸，心里比谁都高兴。

玩够了，墨紫收拾一下，没留任何痕迹。然后又跑了，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在侍女来查看之前脱了外袍，钻进被窝，装睡。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五】

还是夜里。墨兰站在鸾鸣阁外的院中，举目望月，脑海里尽是老宗主的话。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忧愁，化为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夜中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声音。此外，别无他物。

移步，离开鸾鸣阁，盲目的乱走，企图在半路丢掉这愁苦，不知何处而来的白墙一角却突然闯入了视野，抬头看去，正是小女儿的寝宫。

墨绿色的瞳眸颤了两颤，闭目片刻，还是踏了进去。

走近内阁的门，伸出的手停留在门前，竟不敢推开。迟疑着，却听到一阵笑声，似是预感到了什么，打开门，却只看见摇篮里笑的正欢的小女儿。

注意到了那扇半掩着的窗子，墨兰过去推开来看。不出所料的望见，回廊下，一个娇小的紫色身影，逃命般的窜过去，消失在黑夜里。

转过头，看着依旧笑颜不改的小女儿，墨兰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细看，小家伙口中竟还含着一颗糖，不用猜也知道是墨紫的。墨兰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安，她……头一次不知所措了……

哄着小女儿睡下，再将那孩子放回摇篮中时，竟有些不舍。

直到回寝室，墨兰都没见到雨师。

【六】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墨兰一身宗主外袍，目光锐利地看着雨师。此时的她们，已经不是夫妻长短，而是宗主在对一个罪猫的审问。

“照顾好我们的女儿。”雨师师只有这一句，却包含了对她们母女三猫所有的爱意。他，永远爱她们。但他，不得不走了。

“不劳您费心了，我已为女儿改姓。”墨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话的。她记得的，只有那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你这魔物，受死吧！”运气生平所有韵力，墨兰一掌打下去，伤了他，击碎了自己的心。

那一刻，小墨紫嘶声竭力的哭喊着，她的伤心，更像一把利刃，又给墨兰残破的内心来了一刀。

那天晚上，墨紫在墨邪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墨邪搂着她哄到半夜，那个女孩才勉强睡去。但，梦中，她依旧在抽泣，满脸的泪痕更让本就娇弱的脸庞更显无助。

相比之下，漆黑的夜里，墨兰也没好过到哪儿去，看着左手掌，想着雨师被自己打下断崖时的目光，她的痛难道输于墨紫么？

【七】

一夜间。身宗，被混沌包围了。

身宗海军奋战数日，换来的却是魔物大军的步步紧逼。没错，身宗京剧猫不弱，可魔物都是往死里冲杀，加上数量极多，身宗根本就打不过！

“报！身宗海域已被混沌封锁！”

“报！身宗远海出现大批魔物！”

“报！前去参战的将士……无一生还。”

面对如此局面，墨兰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挽回战况，而是封印。若那个黯真的是盯上了混沌兽，一旦身宗战败，猫土就完了。

站在高楼上遥望灰紫色的天空，她深蓝色的宗主外袍被海风吹起，身上一阵刺骨的凉。观差那么久，墨兰算是看清楚了。黯不是个等闲之辈，身宗的胜算，小之又小。

不能犹豫了，狠狠抓着高楼的围栏，直抓的指尖发白。这个办法，不知又会让阿紫有多伤心。

【八】

在所有猫不知道的情况下，墨兰去找了银婆婆。

“宗主大人，此来何事？”银婆婆也为黯的事情着急，看墨兰秘密到访，想必是出事了。

沉默片刻，墨兰拉了拉衣摆，倒头便拜“求婆婆带墨兰膝下小女离开身宗。”

“宗主大人！”银婆婆慌了，要知道，没有什么惊天大事，墨兰不会这样做。不待细想，赶忙伸手去扶“有事且细细道来，何必行如此大礼？”

“婆婆，这里只有您能帮得了身宗了。”墨兰执意不起，她知道，若银婆婆答应了，那便是生死天定。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战，身宗怕是不敌，只望婆婆带走小女儿，离开身宗。”

“这……这……”

【九】

墨兰抱着小女儿，还是要秘密送走她。

踏出宫门后，怀中的小女儿抓着墨兰的手臂，目不转睛的往回看，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宗宫。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也许是因为宗宫里，还有那个在乎她的紫衣女孩。

小女儿抓着墨兰的手臂，又拍又晃，眼中带着些不解，意思是想让墨兰回去。但没用，此时，谁都是身不由己。

怕是路上晃的，小女儿不知何时竟睡着了。看着那个孩子，真的很像雨师。

她不想这么做，可她更不能拿所有猫的命做赌注。

强忍住泪水，将那个孩子交给银婆婆时，墨兰全身都在微颤。

待谈及“闪失”一词，更是战栗不止，她怕了，她怕小女儿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孩子，她才两岁……

及至木船调头启航，墨兰再也忍不住了，猛然转身，快速追上去，几个箭步后又在海滩尽头停了下来，看着那只消失在阴暗天际的航船，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天，她送走了她心爱的小女儿，她狠了心。

【十】

墨紫很快就发现不对了！

妹妹不见了！

小墨紫翻遍了整个宗宫，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就是没有妹妹的踪影。去找墨邪，对方只是哄自己，问墨兰，得到的也只是冷冷的一回头。

直到几天后，在小墨紫失魂落魄的乱逛时，听到了不远处宫人的闲聊。

“哎，听说了吗？小宫主被宗主送走了。”

“何止？还听宗主的随行侍卫说呢。黯袭击身宗海域，小宫主怕是早就葬身鱼腹了。”

“怪可惜的。小宫主才多大一个孩子？就这么……”

“哎哎，可不是嘛。再加上雨师那事儿，这宗主也是有够厉害的，以前有谁这么残忍过？”

小墨紫惊呆了，冲上去拽住宫人就问“你说什么？！”

“宫主大人。”那两个宫人没想到阿紫会突然出现，吓得赶忙跪下行礼，缩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颤颤巍巍的说道“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敢妄言啊。”

看来是问不出什了，墨紫后退几步，丢下那两个宫人就朝鸾鸣阁跑去。

冲过长廊，一路上都有侍卫阻拦，却被满腔悲愤一心要找墨兰说清楚的小墨紫躲开。她一个孩子，竟一步不停地闯进了鸾鸣阁的内室！

什么规律都被墨紫踢翻了。她一下推开书房的门，直冲到墨兰的书桌前，双手朝桌面上狠狠拍下去，发出很大的声响，目光更是毫不惧怕，甚至充满怒火地看着一身威严的墨兰，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紫的行为，在身宗可以看成是大不敬，又或者恶劣至极。照以前，墨紫绝不敢这么做，可现在不一样，面前这个满脸冷漠的宗主，不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母亲，绝不是！

看着墨紫，墨兰冷漠如故，只是微微挑眉，默不作声地将桌上的纸推到墨紫面前。

年龄虽小，但墨紫识字，看到纸上的文字，顿时绝望了“死…无…全尸？”

深深低下头，泪眼朦胧中，与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一起玩闹的事仿佛发生在昨天，可现在，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冰凉的母亲了。

猛然抬头，墨紫清亮的眸中，怒火泪水参杂其间“我……恨你！”丢下这一句，墨紫转身，摔门而去。

那个紫衣女孩走的太快了，太快了。快的没有看到在她回身一瞬时，墨兰眼中再也压制不住的泪与心酸苦楚。她这个宗主，又何尝不委屈？

【十一】

猫土大战后，墨紫再也没有见到过墨兰，这并未让墨紫感到惊讶。她已经不在乎墨兰了，况且爸爸妹妹都陆续走了，墨紫早就估摸着下一个走的不是自己就是墨兰，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个什么？

只是，这原本美好的一家，已经成为过去了。

雨师，身在云忧谷。

墨紫，整日与墨邪相伴。

小青，待在咚锵镇。

墨兰，困在鸾鸣阁这个牢笼。

以前的家，何等温馨？现在，它去哪儿了？谁能告诉天各一方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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