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不思索

天族的人真的有够固执的，去哪里都能碰上，不搭理还能硬缠着，宛若一个摆脱不了的牛皮糖。

那时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酒这么不要脸。

就如同今时今日，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十多万年的纠葛，真的可以因为一坛酒而当做没有过。

不过好在，这十多万年里，我也没有爱过他。

这大概是在这段关系里，我能给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份体面罢。

——我该如何是好？

……

自从知道自己扰了人家的婚宴后，顾浅就一直惴惴不安着。她一介小妖待在桃花海里，竟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只是顾浅没有想过缘由。

她不敢出去，就待在桃花海里酿酒，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本稚嫩的手法越来越变得娴熟，也越来越靠近传闻里仙娘酿制的花酿。

但顾浅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技巧仿若是一夜之间的飞掠，娴熟到让她都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

一开始还能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还能是一点都不知道吗？

想来是不能的。

孟惜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水中倒映着那张美艳的面容，波光粼粼中竟很难分得清，她是否有那么一瞬间的、让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

说起顾浅，我倒是很有话讲。

她是在祎瑞追求我的第八万年间出现的，在我的面前，在桃花海里，一朵桃花坠下，变成了伤痕累累的她。

——是以我从未怀疑过，她其实不是桃花海里的人。

她的血渗进了地里，模样凄惨，像是被人痛打过一顿，我不明觉厉，只是挖出一坛桃花酿给她灌下。

只是现在想来，或许掠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喝下了我给的桃花酿，所以她只会酿桃花，她的血污染了桃花海，所以我的力量开始与她共享。

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事实上，又有谁能够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一点？

没有人。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知道剧本的人。

可惜，我不知道。

所以我成为了一个败者。

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现在我看着自己的掌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酿酒术已经被彻彻底底的剥夺了。

我再也不可能酿出曾经引得众人倾家荡产的属于仙娘的花酿。

果然，我就不该留下顾浅。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毕竟，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会从名盛一时的大妖，成为天族小小的仙子？

虽然，现如今，我离成为花神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事情真的能够那么顺利吗？

这一步之遥，又要花多久才能够达到呢？

我不知道。

但我想，我大概没办法达到了。

果然，这个预感来得很快，快到只是走个神的功夫，我身后就传来了侍从的声音：

“太子妃，请。”

请。

我不受控制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才说：“走吧。”

说实话，妖有时候要相信自己。

当初下手除了她，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我也不会成为仙子，不会嫁给祎瑞，我还可以是那个逍遥自在的大妖。

不过这都是如果了。

结果是我被剥离了仙骨，成为下堂妇，不再是太子妃，也不再是仙子。

诛仙台上，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男人，依然是当初对我的模样，此刻在对着其他人。

许是视线停留的太长，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望了过来，眼底没有当年一点温情。

对此，我弯唇冲他笑了一下，依然是带了点当初的矜傲。

谁会在意呢？

只是不由埋怨自己的心慈手软，造成了今日这般场面。

但是——我孟惜绝不后悔。

绝不。

当初是我带着顾里来的，如今也是顾里随我走的。

我以衣袖遮掩，咳了一声，被顾里扶着走了下去。

这丫头随我的十几万年里，还是没什么成长，望着我的目光都带点朦胧泪意，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但总归她不会害我。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了。

……

夜半，我又梦到了第一次见顾里的时候。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只是，顾里走了。

我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知是替我采个花露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是自愿走的，我知道。

因为不是自愿的话，是没有人可以带她离开桃花海的。

这里毕竟还是我的地盘。

也是……司礼仙君的。

可她还是走了。

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去了远方。

仔细想想，还是有些不舍的。

但也仅此而已。

我有些睡不着，站在窗口沉默了好久，心里有些茫然。

可我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无声里目光落到窗前的那棵梨花树下，手上慢慢地，将经文翻了一页。

——或许所谓的悲剧，都是用别人的佳话凑成的，在掌心里展开来，全都是碎片的模样。

说起我和顾里的初见，就是在那棵梨花树下。

也不知她是怎么找到的这里，倒在溪水旁不知生死。

我走到她身前站立，尚未说话，这位半死不活的人像是知道我来了一样，忽然诈尸，濒死之际向我求救：“救我……”

不得不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不然怎么会什么人都往家里捡？

这一次，也一样。

她让我救她，我救了。

但她身为凡人寿命已经快要到头了，是以，我救她的方法是给她喂了一滴自己的血，将她转化成了梨花妖。

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无聊了，仅此而已。

事后她醒来是在我的屋子里。

我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看她，在她床头，细细打量。

不得不说，这人整理了一下之后还挺好看的，穿着银白色的仙子裙，眉目沉稳，端庄大气，细看之下还有一点潜藏的艳丽，只是许是事出有因，头上除了一根发带，一点头饰都没有了，空荡荡的。

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先是一愣，就说：“多谢恩人相救！”

我闻言也是稍稍顿住，随后问她：“我将你变成花妖，你不怪我？”

她被我问住，却说：“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恩人？”只是，她垂下眼睫，对我说道，“小女子可否请求恩人抹去我的记忆？”

其实哪有什么消除的。记忆这种东西，可以尘封，却永远不会被忘记。

我当时一愣，片刻后问：“当真是要如此？”

她也看着我，声音虽轻，却很肯定：“当真。”

于是我同意了她的条件，只是临头时对她说道：“可要想好，如果真这么做了，你就只能记得一件事情。哪怕后来记忆恢复，你也只记得一件事情。”

她没有什么表情，依然是那么的笃定：“封印。”

一定是不好的记忆吧。如果记忆很美好的话，有谁会舍得忘记呢？

我如是想到。

——但她可以忘了我。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她看着我，眼底尽是迷茫：“姐姐……”

我看着她，伸手为她拂去面上的一点泪痕：“我叫孟惜，不是你的姐姐。不过，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而你，你叫顾里。”

“回看故里。”

但观前尘皆故里，你我相约在遗失。

从此，无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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