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巧擒贪官（下）

“发生了何事？这街道怎的这么吵?”林宽疑惑的声音响起。

众人起身往窗外望去——一个头发花白，头戴斗笠的老翁躺在地上。

“哎呦～哎呦喂～我的腰啊——”

苍老的叫唤声传入众人的耳朵，惹得一群人迅速围了过来。看到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和布衣上的灰尘。利落的站起来后微微揉了一下后背，然后用他那一双可与城外的老树皮与之相比的双手扶起了地上的老翁。

“老伯你没事吧？看伤着哪了？”少年的双唇与干涸的稻田相似，想发出声音也不行，只好舔了舔双唇又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少年才将老翁扶起来，便收到了妇女的谩骂声。

“你这个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啊？街道这么宽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看把人家老伯撞成什么样了?还不赶紧的扶起来?”

妇女的话才说完就开始有人附和。

“可不就是嘛，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这么没规矩。”

“就是就是，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呸！”

“也不知道这不懂规矩的乡下人是怎么进来的……”

“……”

穿着一身稍许干净的短打妇女又将目光扫向那男子‘啧啧’的说:“看看你身上脏的，你这身是哪里的抹布改的吧，怎么这么脏的，真是晦气。”然后还用手扇了扇，似空气里有什么臭味一样。

尖锐的声音又惹来了众多的人，这会几人身边已经围满了人。有询问发生何事的，有来凑热闹的，有跟着那妇女一起骂那个少年的，也有这蹦着那蹦着只为看清发生什么事的人，唯独没有一个人在少年还摔倒在地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肯把躺在地面上躺着的老翁扶起来。

“啧，那大娘好生不讲道理，我明明看到是那老翁在经过那大哥哥身旁时不慎摔倒的，怎的就成了那大哥哥的错了?还有那一群人也是，就跟自己是维护正义似的纷纷指责那位大哥哥。”小年本就在窗边坐着，也不时看看下面的人，所以才看到那一幕，故而现下皱着眉头大声嘟囔，小脸气的一鼓一鼓的。

“正义?什么是正义?现在的情况就是——正义是人规定的，谁势大谁就是正义的一方。”那一幕正巧钟新出也看到了，一反常态，不再是一副嬉笑的嘴脸，而是一脸的不屑又带着富家公子哥的嗤笑。

陆未晞注意到了丁其羽没有开口，还微微邹起眉看着底下的人们，又看到了她紧握的右手，担忧的牵住她的手。丁其羽感受到了手背的温热，反手握住陆未晞的手与之并拢。见她不发一言，只好与她一起看着。

“小伙子，你撞了我是不是要赔医药费给我啊，啊？你看看我被你撞的，腰还在疼呢，这样吧，老伯我也不多要你的。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这样，你给我三十两银子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老翁有些狡黠。本来少年在妇女开口时一直紧握着的泛起了青筋的双手，听到老翁这话后慢慢的松了开来。少年的双唇早就干裂的不成样子，仿佛过去了漫长的岁月，少年缓缓的说:“老伯，我……我没钱。”说完后将头垂下，一双手紧紧的扯着身上的布衣，好在它本就邹巴巴的，故而才看不出什么来。

这话一出周围的群众霎时沸腾了起来，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小伙子，没钱你怎么好意说啊，没钱。”

“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安分的在你的乡下待着，还跑来城里?切——穷鬼一个。”

“瞅瞅你那穷酸样，也是难怪……”

“儿啊～看着没?你以后要是没出息就跟他一样，不过咋娃以后一定有出息，以后见着这种人要离远点。真晦气……”

“……”

“唉——他要是不给钱就应该把他带去见官。”

“对对对，捉去见官!”

“把他捉起来!”

“这些人也太不可理喻了，林大哥我们要不要……”

小年还未说完林宽就打断了她:“不必”然后转头对小年说:“有人会去。”转过头时唇角上扬。

丁其羽松开了陆未晞的手，陆未晞看向她十分不解，还有几分气愤。但是被丁其羽捏了捏她的手安抚了一下，再加上骤然听到林宽的话就一下子想明白了。想明白了气也消了。

只见丁其羽一个翻身，然后足尖一点，双手剑诀的样式指着，便飞了下去。

“大家说的对!确实应该把他捉起来送去见官。”

众人往声源处看去，便看见来人便是丁其羽，然后有人自觉的让出了一个道，一行人也跟着。这时就又有人开始嚷嚷了，只不过这会儿是窃窃私语，昨日在街上见过丁其羽的人迅速的闭了嘴，即便不认识的见众人都不说话了也都收了声。

还没等众人问起，丁其羽就自报家门:“丁其羽，翰林院从六品修撰。”

说完右手上举做出一个行动的指令。一瞬间躲在暗处的官兵倾巢出动，丁其羽冷冷的声音响起:“捉活的。”

少年听到这话刚燃起的一丝丝火苗被人从上到下浇了一身冷水，然后又像被人扔到了冰窟里一样。闭上了眼睛，突然脸上有点湿，少年用自己干巴巴的手一抹，是冷的。

那老翁在丁其羽自报身份的时候已经悄咪咪的走到了人群外面，只不过因着人们让出了一个道丁其羽看的很清楚。突然，飞扑过来一个官兵，一下子将老翁放倒，然后揪着他的领子像拎着在扑腾的小鸡仔一样将他带到丁其羽那去。

“不错，有长进。”

将人扔到丁其羽身边时丁其羽赞扬的声音响起，但用的是只有那官兵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以防万一那官兵只朝丁其羽点了点头。

“哎呦～你们这是做甚?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实在是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小伙子可否扶我起来?我这实在是没办法。”

丁其羽微微挑眉，双手负于身后看向地上躺着的老翁无动于衷。又是一挥手，那些官兵立刻将老翁押了起来。

这时有人站出来疑惑的问:“大人，你看这……这是不是弄错了?”然后指了指一旁的男子:“该捉的应是这人才是。”

丁其羽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正如你说的那位男子才是应捉拿的人，那么你是以何种身份说明或者是证明那人才是我本应该捉的人?”

“这……在下可做人证。”

听到他这话丁其羽这才细细的打量起这人，举止低调又大方从容，一身上下无任何饰品显得整个人简洁大方，但衣服可是用料不俗，用的是蜀锦，墨发用发冠固定，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与此事无关，应是哪家公子哥儿出来游玩，丁其羽暗自思索。

收了打量的目光丁其羽只是笑了笑摇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擅自管他人的闲事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丁其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翁面前，只见她将那老翁的斗笠取下，露出了花白的头发，然后竟直接扯掉了老翁的面皮!

“伪装的还算不错至少普通人分辨不出来，但是对于我来说——很拙劣。”丁其羽含笑的双眸盯着他似是随口一说。

“这位公子可看到了?”

人群顿时惊呼出声，普通百姓还以为是什么妖物一时间吓得赶连后退，毕竟谁见过将人的脸皮扯下来还无事的，可是又耐不住好奇的心故而只是离远了些观望。而一些有钱的人或没被吓住的人大多见识过大场面，知道这是假皮用于伪装。因为真正行走过江湖的人想要干点别的什么事，却又怕被捉住通常都是用的假皮伪装。

“此人因贪污潜逃至江南，而本官则是奉命将其捉拿，不知大家可还有疑议?”

从老翁变中年男子的大变活脸，孙卫其却还抵死不认:“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孙卫其?”

丁其羽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我都没说名字呢，你怎么就这么心急承认自己就是孙卫其?”

见他还欲狡辩丁其羽冷冷的说:“莫要把人当傻子。”

这下孙卫其彻底死心了。

“这……”那男子也是被惊到了，但旋即又冷静下来:“可即便是这样那老翁的确是被那男子撞倒的，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话刚说完，就有人嚷嚷:“唉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到这老翁秒变中年男子大变活脸的戏码吗?再说了，丁大人也说了没捉错，你这人还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一看就知道贪了挺多的，不然哪需要这样子的伪装?”

“就是就是……要是抓那个穷小子而放了那个贪污的人，那别人损失你负责吗？”

“可不就是嘛……瞧把你给惯的，这些富家公子哥儿就这样……拎不清楚……”

“就是这些狗官，贪的还是我们百姓的血汗钱……”

“真是烂好人……装什么清高?……切……”

“……”

场面一下子反转了过来，那布衣男子注视着丁其羽，一时不知道是何心情。

“好了——”丁其羽喝道，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位公子，可还有疑议?”

男子紧抿着唇不说话。

见他不再言语丁其羽挥手:“带走!”看向众人又吩咐:“若无事便都散了吧”

人群如潮水般袭来后又流向四处。丁其羽走到布衣男子面前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他:“那人是贪官，贪的大多都是盐钱，寻常晒太阳是晒不了这么黑的，说明你家靠海吃饭。他贪的指不定也有你家的一份，这些便算作是一点点补偿”

“谢……谢谢……”颤抖的接过丁其羽手上的银袋，深深的看了眼丁其羽胆怯的问:“大人……你……叫……叫什么名字？”

“丁其羽。”

说完后那男子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就飞快的走了，因为再慢一些眼泪就要不争气的掉下来。

转身看向那位穿着蜀锦的男子，丁其羽走上前便听到他疑惑的问:“我做错了吗？”

男子突然目光希冀的注视着丁其羽，丁其羽看出他什么意思了，但还是泼下一盆冷水:“学堂的夫子教你做人要明辨是非，这是学堂给你的教育，你做到了所以你没错；而那些人在骂你不识大体烂好人，这是现实给你的教训，所以他们也没错。可是你错就错在既然已经选择了清高，却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我只是……”

“好了，这件事需得你自个儿去想清楚，出来这么久仆从没跟来吗?”

“未曾，我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嗯，早些回去吧。”

见丁其羽似要走了，那男子忙道:“丁大人难道不问问在下是何人吗？”

“噢?那不知阁下是何人？”

那男子双唇上扬一声一字一顿的说:“天水赵霁寒，有缘再会。” 说完之后足尖一点飞身上了房顶一晃眼就不见了。

丁其羽边走边饶有兴味的思索:“天水赵家赵霁寒，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走上二楼迎面而来的便看到陆未晞神色复杂，未等陆未晞问起丁其羽笑着安抚:“有些冷，但不多。”

丁其羽这话说的非常无厘头，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陆未晞却懂了但还是有些忧虑只是未表现出来。

“各位，这场戏看的如何？可还满意？”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萧瑾瑜穿着一身布衣缓缓走来。

林宽说:“坐吧。”

“萧大哥，你怎的穿着这一身?”小年疑惑的问。

“自然是方便办事。”

至于办的什么事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小年也没再问下去。

钟新出倒了一杯热茶给萧瑾瑜，萧瑾瑜微微点头，然后问丁其羽:“知言，你为何不直接将陛下的圣旨拿出来?这样也不用费那些时间，岂不是更加省事儿吗？”

这话一出引得小年好奇的盯着丁其羽，陆未晞、林宽和萧瑾瑜只是默默的喝茶看着那两个活宝总是问这问那，好奇得不行的样子。

“极具道德感的百姓心胸宽广，不拘小节，若是突然拿出圣旨说那孙卫其是犯人，他们虽不会说什么，但还是会心生不满。而他们又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们就直接将人带走的话，他们一定会伸张正义；他们品性高洁，看到弱势的那一方一定会站在他们那边，但这也仅限于他们最先看到的听到的事情是关于何人的罢了。”

丁其羽泯了一口茶淡然一笑:“再者，这只是一只小虾米，后面的大鱼还未来呢，急甚?太早暴露不仅会吓到那群小鱼小虾，而且也会惊动到他们背后所依靠的大鱼。”

“哈哈哈哈，知言你这些个弯弯绕绕的话真是……啧啧啧，就你这一肚子心眼子若是你认第二恐怕都没人认第一了。”钟新出调侃的说。

“非也，非也。世上人千千万，又何止我一人?在下只是略比他人多一个罢了。”丁其羽含笑着摇头。

众人被丁其羽逗得哄堂大笑，正好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了。

“知言你下去的时候钟新出那家伙就已经点好了，说是看完戏后会很饿。”萧瑾瑜解释。

丁其羽了然，众人又是侃侃而谈，其中最聒噪的当属钟新出。饭食间丁其羽未再说话而是一直在给陆未晞布菜，基本就是陆未晞盯着哪道菜看了超过三秒，下一秒那菜就到了陆未晞碗里。见到陆未晞吃饱了又倒了杯热水递给陆未晞，最后自己才开始吃。此举又引来了钟新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无情调笑，说丁其羽以后就是个妻奴，还未成亲就已见其形，若是成亲了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丁其羽对此只是笑而不语，倒是身旁的陆未晞闹了个大红脸。林宽与丁其羽目光相撞后又挪开，不知道林宽在想着什么，一副沉思的样子。萧瑾瑜话本就不多，但他也跟林宽一副样子。倒是小年这个心大的不知道饭桌上的变化，还在哼哧哼哧的吃着。

食闭，林宽与萧瑾瑜突然说起要去看看孙卫其审问的情况如何，钟新出则提议带小姑娘去逛逛见见世面。

丁其羽和陆未晞漫步在大街上，还没走多久陆未晞就被丁其羽以强硬的态度背了起来。陆未晞则是露出一脸无奈的笑，但心里却是甜甜的。因着昨日才来葵水一直便不怎么舒服，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也未表现出来难受的样子，不曾想还是被丁其羽发现了不对。所以现在陆未晞知道丁其羽有些生气。

“其羽～莫要气了可好？其羽～我知道错了其羽～”

陆未晞捏了捏她的脸，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打在丁其羽的耳朵上不一会儿就红的滴血。

丁其羽哪能顶得住陆未晞的连环撒娇攻势，这不，陆未晞才说完丁其羽就叹了口气自责起来:“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气自己连你的月事何时来都忘了，没有一下子看出来你不舒服就光顾着处理自己事。晞儿放心，没有下次了。”

最后的一句话丁其羽说的很坚定，陆未晞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况且来月事又不是什么值得说出来的事。但陆未晞是真的没想到丁其羽会因为这点小事自责。

“其羽～你会一直和我一起吗？”陆未晞闷闷的说。

“当然。”虽然丁其羽没有经过思考就直接脱口而出，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陆未晞露出一抹浅笑，但又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其羽。”

“怎么了？”

“你会因为那些人而后悔，然后觉得为官为民是个……是个笑话吗？”

丁其羽眉眼带笑:“晞儿放心，我从不会后悔我做的所以事情”随后又说:“失望是在所难免，不过正因如此才让我更加坚定的要去走这条还未走通过的道。”

夕阳的光辉撒在丁其羽的脸上，看着丁其羽，仿佛她就是全部了。陆未晞亲昵的蹭了蹭丁其羽的脖子，丁其羽照单全收。

“我也知道别人会说我不自量力。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当中的沧海一粟，可我坚信每一个人降生在这个世界他们都会有其相应的任务，没有人是多余的。既生而为人便要做人该做的事，或耕种、或经商、或习文、或从武、或报国、或为民、或为官、或为君……人，要清醒的认知自己的位置，无才无钱又无权，你用什么来让他人心甘情愿的跟随你？没有共同的目的，没有共同的语言，没有共同的敌人，从来都没有人会团结一致共同对外。所以才会有众多的人想往上爬，为了可笑的自尊和面子，可当你行到高处的时候危险也就会随之而来。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看来丁道长是参透世间万物了？”

“晞儿别乱说，我并非道教中人故而不能说我是道长，不然我就是与那神棍子无异了。不过我确实是极其喜爱道家文化的。”

看着丁其羽严肃且认真的模样陆未晞不免好笑:“其羽，我们以后老了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听着陆未晞连老年后都想到了，丁其羽虽然觉得太过久远了，但还是认真的回答:“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晴翠。我的愿望很简单，闲时与你共黄昏，笑问灶前粥可温。如此，人生足矣。”

夕阳西下，影子若隐若现拉的很长，未来也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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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献上5846字

聒（guō）噪 狡黠（xiá）

《终南望余雪》唐·祖咏——林表明霁（jì）色，城中增暮寒。

葵水:古代说起女子的生理期所用的词，月事也是一样的意思。

《运命论》三国·李康 —— 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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