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历三年冬——
他静静坐着,坐在雪夜里,坐在雪地上。
夜深人静,明月照积雪。
四周无生气,寂静寥落唯一人。
只听松枝被雪压地发出簌簌的抖动声,干瘪的枝头像快支撑不住了,在空中摇摇欲坠。
“啪嗒”一声脆响,那枝干终于因承受不住而断裂,哗啦一下落下来一片雪白。
漆黑无光的眸子慢慢聚焦,有了些神采。
他终于摇摇晃晃支楞起身子,一手扶墙,慢慢向院子里唯一的一颗桂树靠拢过去。
天还是三更天,黑魆魆的,看起路来有些费劲。
好不容易摸索到树下,他轻轻弯下腰,手肘撑地,眸中闪了闪光亮。
又是轻轻的将树根处薄薄的落雪拂了去,十指指尖因此冻的通红。
一捧又一捧将雪清理个干净,漏出地上厚厚的冻土。
临近看去,发丝带着凌乱,皓白整洁的长袍叠上层层皱褶,看不出原来样子。
他恍惚一瞬,竟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里。
梦里是暮秋,桂花香满院。
故人均在,他们把酒言欢,躺在桂树下,头枕树根旁。
彼时天光正好,他们正年少。凉风习习,吹走余夏留存的热。
谁曾想这世事难料,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人走茶冷,到头来人生看得几清明。
他眨眨眼,一霎那,脑中回忆随风而散,吹乱了鬓间的细发。
他徒手挖起来,冻土难刨,不一会皮肤皲裂,指尖溢出了血。
旁边堆起土丘,他像是大雪隆冬里冷麻了的雀,无知无觉,试不到疼痛,眸子里是黑寂是回忆是失神。一身皓白长袍沾了泥也浑然不知。
层层掩盖在冻土下的是一罐酒,瓶口被红绳红布缠了个结实,红绳是用麻编织而成,打了一道道又细又小的结。
酒罐底下压了张小小的字条:
“由来君子行最长,予亦知君寄心远。”
因为附着灵力的作用,纸条没有因岁月而侵蚀腐朽。他可以依稀看见那字迹清隽有力,带着温婉气息。像是刚刚写完一般,一笔一画,尽是缱倦温柔。
他小心翼翼把它们捧出拎在手上,如视珍宝,翻上了最近的屋顶。
月从云边出,疏疏映屋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肩上落了雪,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光,像闪烁的星辰,像星星点点的灯火。
酒盖打开,桂花香气顿时四溢开来。
他又惊又喜,水竟没冻上,急不可耐地细细闻了闻,忍不住仰头把酒往嘴里送。
像是溺于水中的人获得空气,像是笼中之鸟重获自由。
咕嘟…咕嘟……一口,两口……丝丝甜的桂花香从口中弥漫开。
酒水清冽,味如山间甘泉,他愈发觉得是梦。
要不然为什么他在朦胧间好似闻到了故人的气息。
他垂着头,黑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与身上的白衣格格不入。
透过酒香,他忆起来那人眉眼明目的脸庞,笑起来如同朗月入怀。
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故人旧事。
没有绿蚁新醅的热酒,没有红泥温暖的火炉。
萧瑟北风却吹不寒心中那一小片温暖
他慢慢阖上眼,以天为被,以屋为床,觉得温暖。
他想这般睡着醉着,在梦里,一切便会从新来过,发生一切的均会始向原点,故人依旧常伴身边。
他明白好梦向来易醒,酒醉记忆如泡影。
同一颗桂树,同一样情景。
故人小扣柴扉,隔壁引来犬吠。
“咚咚咚”,门口的柴扉忽然响起来敲门声。
清脆而稳重,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突兀。隔壁家的狗是个烈性子,嗷嗷叫个没完。
他有些失神,酒醉微醺,眼尾上扬,瞳孔微缩,模糊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只期待着将眼睛再睁开些,手忙脚乱,酒瓶子咕噜噜滚落一地。
有几只滚过了头,从屋顶上摔下来。砸在地,上顿时支离破碎。
来人敲了许久都不见动静,便推开了门。
“吱嘎——” ,门缓缓打开。
刹那间,他觉得隔壁的犬吠声突然变得渺远,腊月寒冬的雪花开始零星飘落,甚至皲裂寒冷的皮肤不再冻人,醉醺醺的身体逐渐清醒。
只见朦胧霁月映寒梢,来人皎如玉树临风前。
好像跨过了几百年,千山万水,岁月横流,停云霭霭,昼夜星辰。
来人冲着他,眉眼弯了弯。
故人久别重逢,他们一时无言,都静望着对方。
他笑笑。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生平未展眉。
唯有以彻夜不眠、辗转反侧的思念,报答你生前为我奔波劳累的苦心。愿你归来,愿以己所有。换故人济济一堂,换故人重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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