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熟悉又陌生

小桥流水，曲折萦纡奔逝向海天相接的夜色；袅袅炊烟从青苔点点的硬山顶上斜逸零散，与微潮的夜色暮霭相融，为整个滨海的南隅村庄笼上了迷蒙的薄纱。

现世纷杂，而乡村却是这喧嚣中的孤屿，日入而息，早早归于宁静，仅闻得偶然几声犬吠，淹没在大海有节律的呼吸声中。

被蛾子栖满的昏黄路灯下，少女婉约而窈窕的弧度，被拉得格外修长；咸咸的海风中，眼眶被浸得湿润；一抹抹橘红似乎夹带了欢喜的人声，被纱窗筛成了雾状，映在秋水般的眼眸深处。

宛禾噙着收敛不住的丝丝笑意，沿着狭长的河流，徐徐穿过重重夜的帷幕，在一个灯火如豆的小窗前久久停驻。

也许是觉得闷了，屋子里的人推了推虚掩的窗子，少女顿如受惊的小雀，轻盈一点地，就掠到了一旁。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踯躅了好一会儿，宛禾才颤抖着扣了扣门扉。

宛禾：爷爷，我回来啦！

老人：我的小囡囡回来啦！

苍老而浑厚的应答伴着木制楼梯的吱呀声响起，宛禾一瞬的失神，再定睛看去时，沟壑纵横的干瘦面颊，已冲她攒蹙起了朵朵花儿来。

宛禾：爷爷！

在老人面前，宛禾丝毫没了在结界时的笃定果敢、在学院里的矜持温婉，此刻的她，就如同一个三五岁的孩子，毫不收敛，一头扎进了爷爷的怀中。

爷爷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着，用长满老茧的大手抚摸着少女的俏美的脸庞。

一老一少，在敞开着的门扉旁，相拥无言许久。

老人：来，来，快到屋里来！

爷爷拍了拍宛禾瘦削的背脊，牵她进了屋中，掩上了油漆斑驳的大门。

老人：小囡长大了，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爷爷老了啊……

宛禾：哪里！爷爷一点也没老！宛禾长多大都是爷爷的阿囡！

宛禾小女儿姿态尽显，娇声争辩道。

不过，她也的确觉得，爷爷并没有那么容易老去，从她记事起，爷爷就是这样一副苍老的面孔，这么些年过去了，爷爷的容貌，依然能与她最初的记忆重合。

老人：好，好！囡囡说什么就是什么！

爷爷宠溺地笑道。

老人：急急从学校赶路回来，晚饭吃过没有？

宛禾的爷爷，一早就知道她在华夏玄元仙学院读书，她从小皮靴里掏出邀请函时，爷爷就在一旁。

只是，老人却只以为，这是一所离村子很远很远但条件优渥的寄宿学校……

宛禾：没吃！饿死啦！我等着回来吃爷爷下的三鲜面呢！

宛禾撒娇道。

其实她早已辟谷，但每每回到家中，却都必得一尝这记忆中的滋味。

老人：橱柜里有饼干，先吃点垫垫肚子，别饿坏了！爷爷这就去给你下面条！

老人匆匆走进厨房，忙活了起来，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晦涩，无声一叹。

爷爷离开后，宛禾兀自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灰蒙蒙的墙壁、时不时会暗上一暗的白炽灯、锈蚀的铁制米桶、粗瓷大水缸、半朽的原木橱柜……

小屋的所有陈设，都保持着告别时的模样。

激动而欣喜的情感，久久不能平复。

但激动之余，宛禾却也体会到了一丝异与往常的感受。

这间她再熟悉不过的小屋中，她竟能察觉到丝许隐晦的气场……这显然是强大非常的修炼者残余的痕迹！

这种气场让她感道分外陌生……就是上一次，她都未能捕捉到这一丝的残余……

是爷爷么？还是……？

宛禾忆起年幼时，每每追问父母的下落、自己的来历，老人从来是含混而过；明明借口十分拙劣，本该瞒不过宛禾从小就玲珑剔透的心肝，却总让她莫名信服……

村子里也没有别人知晓他们爷孙俩的来路，却从来没有人质疑……

还有，被仙学院录取后的最初几年里，年纪尚小的她做不到事事都严丝合缝，曾不自觉地，施展过一些小法术……

比如，某次河对岸人家的鸡窝，被几个调皮的孩子点着了，就站在一旁的她，下意识就一挥手从河中牵动起一道水柱。那时候爷爷就隔着窗子，微笑地看着她……

再有，这间老旧破败的小屋，似乎被下了极强的禁锢，就是如今，她也隐隐感觉，自己无法在此动用任何法术……

困惑如雪球在宛禾的心中团聚，越滚越大……

宛禾发现，无论是对爷爷、还是对自己，她的了解都太少太少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爷爷不简单！

老人：囡囡，面条好了，快来吃吧！

老人：怎么了？快来快来！别饿坏了！

蹙眉地对着墙角思忖着，当爷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宛禾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

宛禾：哦…

宛禾忙收敛起了眼底的重重疑惑，转头应道。

老人：刚刚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宛禾：没，就是发呆。

宛禾把头埋进搪瓷碗里。

老人：囡囡长大喽！这心思爷爷都看不懂了啊……

老人一声感慨。

这一声叹，却让宛禾手中的筷子一顿。

她捕捉到了爷爷眼中一闪而逝的晦涩——又是她从来没有察觉出来过的！

宛禾知道，爷爷一定对她隐瞒了很多，但她也相信，爷爷绝对是为她好的。

满心的疑惑，却无从开口，也开不了口，她不想让爷爷为难，也不愿打破这种绝对的信任……

老人：怎么不吃了？饱了吗？这可不行，要多吃点！

见宛禾怔住不动了，老人连声怪道。

宛禾：哦，没有，就是这面……有点烫……

宛禾又是一惊，挤出一个单纯的微笑，重新埋头，动起了筷子。

宛禾：爷爷……

啜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宛禾猛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老人：又咋啦？

老人始终慈祥地注视着她。

宛禾：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吗？

宛禾索性放下了筷子，眼神闪烁道。

老人：哎呀赶紧吃面！跟爷爷有什么好聊的……

爷爷竟一口拒绝了她！

老人：吃完了赶紧休息，明天跟隔壁家的那丫头一起到镇上逛逛！在学校这么久，都憋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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