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正秦淮岁晚
超小超大

姜嫄8

在黑夜之中,有个傀儡不急不忙地穿过匆忙的大街小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走向了兰陵金氏的门前。面对门前拦路的家仆,傀儡只是淡定的递过一封信,然后便“哐”的一声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家仆被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的跑去找长老报信,没想到长老看了信以后神色巨变,连忙让他把信传给正在四处奔波的金宗主。家仆连忙抱着信跑了。等金凌拿到信的时候,三更天已经快要到了。

信是一封血书:“我等蝼蚁愿以身殉难,宣不平之冤于世人。尔等仙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时至今日,罪不容诛!”

慌乱之中,金凌骤然想起,今日已是七月十四,再过片刻,便是七月十五了。

谁能想到七月十五的夜晚指的是凌晨呢?

他慌忙叫人去找江澄,让他和蓝家人一起去大报恩寺,可是已经迟了。

无知的小巷里,一个敲了三十多年梆子的老更夫,轻轻地敲下了第三更。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血红的满月照彻天空,在无数凡人家中,血阵早已画好,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他们大多是失去了孩子,一生再也没有指望的父母。他们跪在血阵之前,心里苦苦恳求着,希望能够再见到孩子一面。

可就在梆子声响起的时候,霎那间,血光冲天。鲜血从中年人与老年人的七窍中流出,填补了血阵的空白。他们的魂魄随即被摄去,在一片黑雾中顺着地脉流向琉璃宝塔,然后便失去了消息。

他们终究是没有见到他们的孩子。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取走了他们的性命,就像吃山竹之前,达官贵人们毫无感情的剥开山竹的果壳一般。

在琉璃宝塔之中,徐娘在黑衣人的指导之下,含泪画完了法阵的最后一笔。怨气和牺牲瞬间汇聚到法阵里,琉璃宝塔上的镇压法阵随即也起了反应,金光四射,嗡嗡的响着,勉强镇压着那些凡人的怨气。

在灵光闪动之中,徐娘的声音几乎颤抖:“大人,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黑衣人玩味着她的话,突然低低的笑了,“你不是想见到你的女儿吗?现在看起来,是牺牲不够,要不然,你也去做这个牺牲?”

“牺……牺牲?”徐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你们的了。”男人诡异的轻笑着,好像是在取乐,“你们的孩子根本就没有被镇压在宝塔下,在宝塔下的鬼怪另有其人,至于你们的孩子为什么失踪?那当然是用来献祭了,献祭给鬼神,这样他们才能安定。多么传统又多么好用的办法呀,你说是不是?至于你们,只是为了让你们破除这个封印,好把那个鬼怪放出来……”

“你说什么!”徐娘的脸色煞白,“你说过可以让我见到菁菁!你说过可以让她……”

“嗯……这个啊?”男人享受的笑着,嘴角的虎牙反射着寒光:“都死了,不就黄泉相聚了吗?”

直到长剑刺进后心,徐娘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只有冰凉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神情枯槁,面如死灰。

她居然不觉得可悲,也不觉得憎恨,只有一种等了许久,终于解脱了的疲惫感。

他们奋斗了这么久,为他们的孩子复仇,也为了能与孩子重聚。事到如今,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难,好像也已经麻木了。

对他们而言,死亡到仿佛是解脱一般。

哐当一声,仙门姗姗来迟。第一个冲进琉璃塔的是金凌,他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的血阵,站在血阵旁的黑衣人,以及一具冰凉的尸体。

琉璃塔里肃穆的古佛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看着众生的挣扎,看着命运的惨烈。金凌荒谬的想着,如果佛真的存在,那么他会想些什么呢?在这一刻。

至少他已经彻底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怨气还在吞噬着镇压法阵,法阵下的鬼在蠢蠢欲动,接连发出嘶吼。饶是他已经有了许多心理准备,心里仍然无端地涌起一种恐惧。他不想去做出决定,不想去承担任何事,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这座琉璃塔。

身旁有个修士问:“宗主,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不知道如何破解这个法阵,也不知道黑衣人的实力。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终于,他咬牙切齿道:“拼了!死就死!”

身旁的那个修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

“傻啊。”黑衣人感慨道,“小矮子的亲戚,还以为会多长几个心眼呢。”

地面上红光一闪,刹那间,黑雾涌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吞进了雾里。

可能是因为最近陷入幻境的次数太多,刚被吞进黑雾里,金凌就反应了过来。下一秒他就站在了观音庙门前,那里冷冷清清,一无所有。

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念头忽然涌入他的脑海:“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明明曾经他有许多亲人,明明曾经他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可是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成为一个名声极差的宗主,因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一切。因为他出身是个世家公子,流言就从未离开过他的身旁。这难道,就很公平吗?

而这些悲剧,都是因为那些荒唐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发生的,难道,他就不能稍微任性一下,愤恨一下吗?

他还尚且年轻,在这个年纪,同龄人该犯傻犯傻,犯了错,也有人担着。而他连任性都不被允许,对于他而言,任性就是一种错,一种值得被别人放在口边谩骂的错。

在这种时候,什么人都是道德的标杆。

这些念头无端的浮现,就好像是他自己想的一般。

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鼓动:“去恨啊!去恨啊!你不是一直都在憎恨中长大吗?在他人的憎恨与自己的憎恨里。快去吧!那些人的看法明明不对!这又有什么错呢?”

就在他几乎沉沦之时,一声清澈的铃声嗡地响起。

黑雾骤然变化,场景破碎开来,对金凌的意念控制也弱了几分。记忆的碎片疯狂的涌动着,江澄手把手的带着他给紫电认主,金光瑶为他送来的小狗仍然在自己身旁,魏无羡在金麟台上一再护着他,哪怕被他捅了也没有怨气。还有他的朋友们,那些与他一起夜猎过的朋友们……这些人,难道也应该被憎恨吗?

或许他曾经憎恨过,但是凭什么因为他曾经遭遇过苦难,他就理所应当的要憎恨呢?憎恨那些并不完美,却是他生命中的一切的人。

只是他心里仍然有几分不平,也不知是冲着谁。于是在黑雾破裂的那一刻,他当即将所有的恨意都转向了这片黑雾。这个该死的幻境,居然想控制他。这简直就是做梦!他是谁啊,兰陵金氏的宗主!居然还会被别人控制思想!

他从来不想受任何人控制与束缚,从来不想忍受任何人的讥嘲。而到如今,他居然被人控制了!

他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控制他的思想,绝对!

几乎是意念转动的瞬间,岁华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一剑刺出,以一种幼稚又不平的态度,生生划开了那一片黑雾。

没想到,黑雾之外居然不是现实,而是一片静谧的空白。他四下张望,发现除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空白里一无所有。这应该就是幻境的主人了,他心想。于是他握紧岁华,气呼呼的走上前,刚要张口,却讶异的发现,面前的人正是失踪多时的江淮。

少女就这样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一直蹙着眉,不知道是不是梦魇了。白雾只挡住了她的部分身体,其余的地方一览无余。她的身上布满各式各样的伤痕,有些甚至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所伤,腹部的那一处伤口甚至还在淌血。或许是由于伤病的折磨,江淮看起来非常瘦,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气。大约是疲惫累积了太久,她已经不想醒来了。

但是在看见江淮的一瞬间,金凌的第一个反应依然是:这不是幻境幻化出来骗人的吗?

幻境害人不浅啊。

金凌噌的一下拔出了剑,打算把这个幻象消灭殆尽,但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他还是在砍之前喊了一声:“喂!”

谢天谢地,亏得这位仁兄还记得“行事不得莽撞”,没惹出什么大事。

幻境陡然生变,黑雾猛的腾空而起,把他们两个吞了进去。

金凌:“……”

又来!

但这一次黑雾并没有把他当做攻击目标,所有的悲伤与孤独,显然都是针对另外一个人的。

然后,伴随着清心铃的声音,他落在了一条乌篷小船中。

金凌:“……”

这又是干什么!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便看见一个小女孩儿钻进了船棚里,用脆生生的声音对他说:“谢谢哥哥。”

“……”刚刚又发生了什么?

“哥哥,我们快到了。”小女孩身着一袭青衣,语音清脆温柔,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着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掏出几两银子,放在了金凌的面前:“哥哥,谢谢你,赶走了那些偷我钱的人,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只能拿些钱做谢礼了。”

“……”这个幻境在做甚!

“哥哥……哥哥?”小女孩又唤了几声,却全无回应。连船夫都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小女娃儿,莫要跟他说道了。这厮怕不是个聋子。”顺势船夫便与女孩攀谈了起来:“女娃儿,你叫甚?”

“我姓江,小名一个淮字。”女孩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望向船篷外。

听见这个名字,金凌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悬了起来,有一段模糊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慌乱过后,这段记忆竟是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只留下幻境中彷徨的少年,来解这一个迷。

幻境变幻,眨眼间,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炼丹炉。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扔入炼丹炉,伴随着凄厉的呼救声。几句模糊的话语从炼丹炉外传来,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刀。

“那船夫的消息果然靠谱,这小姑娘身上,果然有不少好东西。”

“是呀!那么多银两,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玉簪子,这可不是发财了嘛!”

“况且这小女孩本身,也是炼滋阴壮阳丹的好材料。练了这些丹,于我们的修炼有益无害啊!这真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炼丹炉下升起了熊熊烈火,炉中的孩子疼得喊也喊不出来了,只能无助的呻吟,不停的翻滚辗转着。在滚烫的火炉里,衣裳不过片刻就烧焦了,散乱的头发也不断的粘在炉壁上,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只是无论女孩怎样挣扎,都紧紧的团着右手,放在胸前,怎么也不肯松开。直到她已经无力出声,也不再挣扎的时候,那紧握的右手才轻轻松开,金属物件掉落的声音随之响起。

金凌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心惊胆战。自打他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他只知人死后会受苦受难,却不知道对一些人而言,活着本身便是真正的苦难。对他们而言,死亡可能更像一种解脱。

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都想些什么呢?她的痛苦又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她会怨恨吗?她的灵魂能够解脱吗?这些思绪纷乱地掠过他的脑海,其中夹杂着一句他不敢细想的话:“她什么时候死?”

江淮,那个女孩,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

只是那一声轻微的碰撞,好像让江淮惊醒过来,她奋力地挣扎着,勉强的挪动一点力气也没有的身体,焦痕遍布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她找到了那样从手中掉落的东西,并用最后的气力抓住了它。

遥远的地方,黄钟大吕的音乐骤然响起,将要溺死的人抓住大海上的一片浮木,挣扎着从海里浮起,怀着浪漫却微弱的期待,挣扎的活着。

那一瞬间,一段记忆涌入金凌的脑海。

“这是……临别的礼物,好好收着。那个……戒指,是一对的,你那有一只,我那儿有一只。到时候,凭着这对戒指,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这是谁说的?又是对谁说的?不记得了,但好像,是对一个很重要的人说的。

“还会……再相见的……”他仿佛听见女孩朦胧的意识里回响着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维系着她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轰的一声,炉门打开了。有人急忙从炉中抱出奄奄一息的江淮。瞬息之间,幻境又变了。

“要活下去,不只是要每天换药,你还得忍受体内寒气冲击经脉的痛苦。如果不这样,那么将来,别说修行,恐怕连独立生活都有问题。”面前蒙着面的女人心疼的摸了摸江淮包着绷带的脸颊,叹了口气,“要不要坚持下去,你自己做决定。”

幻境再度变化,幻化成了一张软塌。虚弱的少女在软榻上单转反侧,身子凉冷如冰,时而牙齿不住的打战,痛苦却又动弹不得,时而烧的迷迷糊糊,胡乱呢喃着,向师父要戒指。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却仍然无法解脱。她被虚弱的身体束缚着,被人间的险恶束缚着,被过往的回忆束缚着。她永远被困在海上的那一片浮木周围,活的像个……像个满脑子只剩下恋爱的傻瓜。

可是仔细想来,她又从未期待过与他的爱情。时间过去太久了,她也并不了解金凌,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这种莫名的思念,莫名的一厢情愿,到底是源自哪里呢?

兰陵的小巷里,男孩和女孩肆意的嬉闹;冬天的深夜里,男孩目送女孩送走母亲的灵柩;冰冷的雪原上,鹰从天空划过在,如血的残阳间划出一道墨痕;离别的巷口,人海茫茫……

那是多么温暖的人间,而那个温暖的人间里,有一个等着她回去的人。

多好啊。

只是如今这个人间……萍水相逢的友人各自心怀鬼胎,素昧平生的亲人恨她入骨,缘坚一面的故人已经分道扬镳,她还有哪里可以回去呢?

还不如留在山上,与世无争,麻木不仁。世事如白云苍狗,当真是如大道无常。

“留个屁!”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炸响,“你老家都要完蛋了!”紧接着,岁华剑光闪过,脆弱的幻境吱嘎吱嘎地响了几声,但终是独木难支,分崩离析。

江淮抬起头,眼前的少年怒气冲冲的望着她,质问几乎冲口而出:“你是不是傻?”

把一个虚幻的人影当作活下去的念想,把沉甸甸的期待压给虚无缥缈的人间,爱上一个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这不是傻是什么?

可是当江淮看见金凌气冲冲的样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好想笑。

好傻呀。

还好他们才16岁,不会有人笑话他们。

人间烟火,依旧漫长。

作者大大:我,5000字,真妹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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