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回避【卷七、真实之道】

几场风暴卷走了岸旁巨石，往后的江面，平流舒缓。

师父总是准时出现在入暮时分。天海遐思，炊烟近人。夕阳桃花，深红浅红，入目暖心。

虽然不知未来，在这最初的桃源，和最终要一起走下去的人，毕竟是安宁的。

风希几乎见不到了，也见不到他一贯带来的风浪。再没有人去惹他，也再没有人能见到他。

上课时风希往往默默在一旁修行，和众人疏远。平日的功课，他不仅不落，总是能完成得更多。火夕也说：“我这样爱玩的人，也决定不捉弄他了，让他一个人在一旁练功罢。”

花千骨又找他说过几次话，风希要么是泛泛回答一句，要么就一本正经向花千骨请教，——他总找得到问题。即便这样，风希和花千骨还是最近的。此外就再不和人走近了。

“风希，你说了要和我玩的。你就知道练功，我根本不重要！”俞诚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冲过来对风希喊了几句，轻弱的声音淹没在哭声中。

花千骨正在指点风希法术。一向胆小的俞诚当着她面数落了风希，是心里盼望着她主持公道吗？这孩子也没人搭理的，只拥有过风希的友谊。

“俞诚，我现在是要练功，不能和你玩了。”风希不停下手中的招式，应着风声抛下一句话。

“永远不能和我玩了么？”俞诚的声音已经在泪水里越来越模糊。

“是。”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和我做朋友！”跌跌撞撞跑走的孩子掷下一句话，比任何时候都重。

“风希，你这样……你其实心里在乎这些朋友的……”花千骨很确信她所认识的风希，却在心痛中终究对风希的行为不解了。

风希苦笑了一下，那种固执刺痛了周遭空气。

“你师兄不会希望你这样……”

风希脸色忽然结了霜，黯然中是被冻结的硬度：“花师叔，请问这一式还丹早服要如何运气？”

也没有人围着漠矜了。不知他是否能习惯落寞。他每次看到花千骨都低着头，练功倒是上心许多，虽也谈不上刻苦。那道戾气所剩无几，整个人显得毫不起眼。花千骨反倒对他多了一分好感，见他法术上弱，时不时指点两句。

徐生的课停了下来。说几时再上，却还不知是几时。

花千骨每天按部就班授课、修行。虽然觉得失了新奇，但也好在不生枝蔓。

自然再没有提前去上课，这样也没有听到不是说给她听的话。水系法术课上，弟子们愈发规矩，花千骨感到前所未有地省心。

不算师父，惟一和人说话，就是在和火夕、清流他们聚会时。

“十一师兄对这个闵大小姐可是指点详尽啊。你就不怕糖宝怀疑你吗？”

“你比女孩子还多闲话！”

火夕和舞青萝又拌起嘴来。落十一只是满腹愁思望着前方。

“她会信任我的。”

“但你何苦对这个闵小姐这样好？非亲非故……”

“十一师兄一向做好人，哪里像你总是为难人！”

舞青萝总找得到回话。落十一似也思路理清几分。

“这个孩子好强，又勤奋，天资好。既然愿意多问我，我自然没有保留。”

“你这是要收她做徒弟了？”大家三三两两都问起来。

花千骨忍不住单独去找落十一，不知如何开口：“糖宝……她现在好吗？”

“她挺好的……千骨，你说我若收她，糖宝会同意吗？”落十一眼巴巴望着花千骨，似要祈求一个想要的答案。

“你还是觉得亏欠霓漫天？”花千骨也思绪茫远。其实这是谁的错？至少不是十一师兄的错……可是徒儿的不幸，不是做师父的总有责任？

“她不是霓漫天。”

落十一半晌不作声，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要诉说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花千骨却一惊。

我自然知道她不是霓漫天，但心里还是惧怕的？因为曾经的复仇。

“我其实很担忧她。她一贯是上天娇宠。她说她喜欢比试，因为她总是第一。可是总能这样顺遂吗？”落十一一连说出自己的忧虑。

引导不了霓漫天，对这个闵沧蔚，十一师兄就有把握吗？

“所以你竭尽全力，要助她拿第一？”

见落十一苦笑，眼中无奈显得脆弱。大概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又是徒劳。

“这次仙剑大会，她未必拿得了魁首。”

仙剑大会遥遥在望。新入门弟子间比试增多。

风万翔对上闵沧蔚。天空深青、湛蓝两道光彩辉映。

花千骨一番惊叹。还未拜师的弟子，不仔细看就快看不清招式了，很不简单了。当然他们并不是第一年修炼。

闵沧蔚攻势猛烈，风万翔应对有余。碧蓝万线化入苍黑不见。

风万翔在避着闵沧蔚。显然他更胜一筹了。没想到风万翔言语不让闵沧蔚，比试时却只守不攻。

众弟子仰望高天，尽是惊羡的眼神。只有风希视而不见，眼目似睁而闭。

碧蓝的花纹愈加繁复，穿天织海，苍黑淡入背景。

风万翔落入天海一线，从容走来，却迅捷无比。继而闵沧蔚从云间降下，却有一丝仓皇。

众弟子一瞬疑惑，纷纷喝彩围住闵沧蔚。

火夕眼角一抬，斜看向落十一。落十一轻轻摇摇头。

再看闵沧蔚，脸色红润，一向扬起的长眉却微微低垂。

接下去是闵沧蔚对阵风希。

两人对面而立。闵沧蔚依旧低垂的眉眼勾勒出一笔娇艳。风希面海，一脸石色似要融入浓黑无光的深水。

风希突然抬头直看了一眼闵沧蔚。闵沧蔚把头压得更低，似夕阳落海，每一道鳞波鲜红如血。

风希眼中那一瞬鲜活，不能捕捉和识读，却清晰画在花千骨心里。之后又是一张石灰面具似的脸。花千骨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

风希这样莽撞去看一个女子，一番波澜呈现在脸上，不知对方是否看到，他之后又长时面色如土……他从不会和人打交道，对心气如此高的闵沧蔚，是否无礼了？

果然闵沧蔚咬住嘴唇，脸上刹那苍白。樱唇翕动间被海风吞去语声，没有人听到。

风希仍然一动不动，比海面还平静。闵沧蔚已剑破云天。

天边呈现深深浅浅的靛蓝，柔条万千。时不时点染出五色幻彩，顷刻又成乏味的枯黑。

花千骨看到落十一等人都深皱起眉头，心中更是不上不下。风希愈发不正常了，这样会否入魔？可是师父从茅山回来后也绝口不提风希，师父不可能不知道。是有什么打算呢？

天空一侧积起厚厚黑幕。转瞬青天朗朗。

闵沧蔚失魂落魄回到到了地面，不住地摇头，面色煞白。

花千骨顾不上众人的慌乱无措，身后闵沧蔚的恐惧淹没在人群中。

花千骨早已御剑直向天空。

可是去何处寻风希？

附注：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早服还丹无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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